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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走春秋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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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骑驰骋出太安城,皆是离阳最精锐的驿卒,所骑乘的驿马,竟是皇帝心爱的汗血宝马,驿骑在御街大道上策马狂奔,所过之处,无一人胆敢稍加阻滞。

为首驿骑携带有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

圣旨不合礼制,除了盖有一方离阳天的国玺大印,在金黄绢帛上只有寥寥四字:或战,或退。

驿骑疾驰出城之时,恰好有一人缓缓走入正南城门,汗血宝马竟是直接从此人身躯一穿而过,既没有人仰马翻的画面,也没有血肉模糊的场景,骑士继续南下送去十万火急的秘旨,那位太安城访客依旧安然无恙地入城。甚至没有巡城甲士擒拿此人,所有南门附近的甲士百姓都对他视而不见。他入城之后,一路来到下马嵬驿馆,在一棵龙爪槐下驻足,看到有十四名佩刀男,依次走出这座专供徐家将士使用的驻京驿馆,纷纷上马,前往皇城。龙爪槐下的年轻男跟随其后,如仙人御风,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看他一眼。

但他认识他们,或者说猜得出他们的各自身份,骑队里的为首老人,叫冯岭,出身辽东草莽,徐骁麾下一员步军猛将,甲高龄,前年靠着实打实军功在京城当上了正三品高官,要知道去年初夏徐骁立下灭国之功,也不过从二品的品秩。

后一骑是辽西马贼出身的朱长福,鱼鼓营创建者,重伤未愈,暂时在京城伤病,没能跟随徐家铁骑南下。

接下来是降将张都坚,最终在莲营标统的位置上退下来,

秦云,先登营老卒,一辈只当过伍长这么个“大官”。

赵凤阳,蓟州人士,是徐家军里资格最老的斥候,后背挨过一根毒箭后,每逢阴雨天气就犯病,痛入骨髓,只好退出行伍。

宋开卷,绰号摇头秀才,读过几天书,与人言谈时喜欢摇头晃脑,绉绉说话,曾经是辽西一股匪寇的狗头军师,结果撞到当时还是校尉的徐骁矛头刀尖上去,给一锅端,宋开卷因祸得福,由匪变兵。上了年纪后,愈发骑不动马,就在太安城里开了家酒楼,只要是徐家铁骑的袍泽,酒肉管够饭菜管饱,所以这些年一直做着赔本买卖,也没见老酸儒就如何心疼了,总给自家婆娘女不断念叨。

等等,总计十四人,都是一次次枪林箭雨侥幸不死、本该在京城安度晚年的老人。

此时此刻的天下大势,是被后世史家称作北汉东越的两个北方政权,相继覆灭,期间徐骁先是逼死北汉有“大汉神木”美誉的樊大将军,势如破竹,率军攻破皇宫,一路策马踏入金銮殿。另一路南征军,卢升象以千骑雪夜下庐州,一举打开东越门户,顾剑棠几乎兵不血刃就轻松拿下半国之地。离阳赵室的卧榻之侧,已无外人酣睡,随后赵家天站在徐顾两位正值青壮的功勋将领一边,力排众议,执意要跟兵甲雄壮不输离阳的大楚来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但是景河一役,妃坟死战,接连数场大战,之前战事一直占据绝对优势的离阳兵马开始接连受挫,一直等到西垒壁两军对峙,双方谁都不敢自称稳操胜券,何况大楚有一位号称百战百胜的兵圣白夔亲自压阵,离阳朝廷开始人心浮动,随着徐骁按兵不动多时,京城里的流言蜚语铺天盖地,更有数份分量极重的隐蔽谍报传入皇宫,言之凿凿,大楚皇帝亲笔加玺密信就搁在徐骁军营的书桌上,要与离阳庙堂内饱受委屈的徐骁划江而治,共治天下。

朝廷里主张先下大楚再吃天下的主战派,人数本就不多,两军对垒西垒壁,胜负难料,输则输掉好不容易打下的整座北方江山,就连被朝廷寄予厚望的顾剑棠都开始选择闭口不言,放缓了南下速度,如此一来,离阳朝廷再无一人愿意为徐骁出头说话,徐骁以往种种僭越举动都被罗列出来,满朝武都苦劝皇帝,务必火速召回离阳一口气屯于西垒壁的三十万大军,否则徐骁一旦心怀不臣之心,莫说跟大楚争夺天下,恐怕连离阳的家底都要给掀翻了。

老人冯岭高坐马背,视野的皇城大门越来越高大,骑术娴熟,这些年虽说是在太安城养老,但一直没落下,老人歪头朝御街狠狠吐了口唾沫,伸出拇指习惯性抹了抹嘴角,喃喃道:“你们这帮王八蛋个个在皇帝面前要死要活,不是披麻戴孝就是让人抬着棺材,还有在金銮殿上假装要撞梁的,结果呢,你娘的,到头来一个都没死!老就让你们软蛋知道徐家铁骑是怎么个活法,怎么个死法!”

十四骑来到皇城门外,冯岭一骑居停马,其余十三骑一线排开,然后十四人同时翻身下马,不约而同松开缰绳,摸了摸马脖。

张都坚咧咧嘴,转头看着宋开卷,“摇头秀才,咱们都是糙老爷们,说不来话,就你老小读过书,要不你来?”

宋开卷白眼道:“换嗓门大的。”

一手创立先登营的秦云轻声道:“干他娘!真想有机会带着兄弟们爬上那儿的城门,插上咱们的徐家旗。”

赵凤阳笑骂道:“狗日的,你要这么干,这不坐实了那些咱们要造反的谣言吗,闭上你那张吐不出象牙的歪嘴。”

冯岭摸了摸腰间刀柄,轻声道:“嗓门大小都没用,那帮官老爷就算听见,也只当没听见的。”

宋开卷就算同意别人,也会下意识摇头,微笑道:“老宋我这辈只会出些馊主意,没怎么上战场打仗,就更别提冲锋陷阵了,要不今天让老宋走第一个?”

一直瞧不起宋开卷的老卒蒋盛伸出大拇指,啧啧笑道:“宋秀才,你一辈窝囊怕死,这回够爷们,以前蒋盛骂了你很多次,今儿心服口服,说你一句好,再给你赔个不是!”

朱长福轻声笑道:“晚啦晚啦,到了地底下,老宋他可就没有酒楼给咱们蹭酒喝喽。”

老秀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环视左右两边的老兄弟,沉声道:“宋开卷先行一步。”

与此同时,冯岭怒喝道:“抽刀!”

十四柄徐家刀,十四条命。

慷慨赴死。

年轻人就像一只既不在阳间又不在阴间的孤魂野鬼,只能安静站着十四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同时抽刀割脖自尽,又几乎同时往后倒去。

他走到冯岭身边,蹲下身,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帮死不瞑目的老人合上眼睛。

————

丹铜关,关内十步一禁,明桩暗哨无数,关外更有离阳近千精骑终日游曳。

看似是严密保护关内的一大帮天潢贵胄们,可关内关外都心知肚明,哪怕是那些年纪都不大的稚童和少年,都清楚他们是朝不保夕的可怜“质”,他们是死是活,取决于父辈是否获得那名坐在太安城龙椅上老人的信任。日后半个字都不见于史书的丹铜关,关押着许多将来影响王朝格局的皇亲国戚和金枝玉,有北凉王妃吴素和第二代北凉王徐凤年这对母,有淮南王赵英的独,有未来的燕敕王世赵铸,有大将军顾剑棠的长和女儿,等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关外的亲人,无一例外都是坚定的主战派,并且足以决定一时一地甚至是一朝一国的局势。

但是这些人的重之重,无疑是那位女剑仙,吴家剑冢的当代剑冠吴素!若非是她的存在,丹铜关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地重兵把守。

这个夜晚,一名小乞儿熟门熟路地奔跑在阴暗小巷,始终紧贴着墙根阴影,到了一栋院外墙,轻轻扒开一堆早已松动的砖头,露出狗洞大小的窟窿,小乞儿悄悄钻进去后,顺手捡起三颗小石,猫腰潜行到一扇窗下,丢了两颗到窗纸上,才丢出第三颗,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吃痛声,然后一道身影翻窗落下,小乞儿无奈道:“小年,咱们不是约好了三颗后才开窗吗?”

挨了一石的同伴,是个比小乞儿还要年幼的稚童,眉清目秀,有着不常见的北人南相,轻轻对小乞儿瞪眼,低声道:“死脑筋,就你还想跟我娘亲学剑!”

小乞儿赧颜一笑,然后抓住同伴的袖,满脸焦急说道:“我老师今晚就要带我离开这里,你走不走?要走咱们哥俩一起跑!”

小小年纪便很有书卷气的孩摇头道:“我娘说了,不是不能走,是不能走。”

小乞儿听得一阵头大,“都啥时候还跟我打哑谜,就你读书多!你就说到底走不走!我可是求了老师大半夜才求来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咱们以后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着面了。”

说到这里,小乞儿有些红了眼睛。

另外一个孩咧嘴一笑,“我真不走,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你放心,书上也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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