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滕柏堂房外,完完全全的向他陈述道:“父亲,门外有三人身受重伤,前来求医,问他们是从哪里来,他们说是从那里来的。”这话说的绕口,可这就是事实。
滕柏堂轻轻沉吟了一会,他年轻的时候,遇见过很多奇人怪事,邪道里、官府里的秘密组织……很多人都喜欢称自己是那里来的。他想了一会说道:“你快回了他们,就说我得了传染病,病的很重,不能见人。”
“可是父亲……”润白第一次看见父亲慌张成这个样子,他心里的那个雪球滚的越来越大了。
“没有可是!我仔细想了一会,他们肯定是我们家惹不起的人,而且他们极有可能是朝廷的人!”
“是!”年幼的润白很明白事理。回到庭院里,向那汉子说道:“家父病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
那女子皱起眉头,正待继续求恳。忽地从那辆马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出来,只见金光闪动,拍的一响,一件小小块状物击在前院的大门上。
只听到那里面传出一声娇俏的声音:“你拿这朵腰牌去给你的那位父亲看,看他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润白听她说话声音笃定,就像是与父亲是老相识一般的熟稔。连忙走近门边,他的个子太矮了,只能仰着头,尽力的去拔着脑袋,但即便是这样也只能见到那件小小的块状物是一个黄金打造出来的腰牌,上面写得是“神……”,而且它的尾部还系着金色的名贵丝线,看样子是那人贴身佩戴的样子,丝带虽然品质极为上乘,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有点磨损了。
那个上面字他到底还是不能看的清楚,企图伸手去够也不能如愿,连忙招来躲藏在暗处的门房,不知是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心里胆战心惊,还是因为那女子这一弹的手劲甚强,那门房费了好大的力才从这板上把这腰牌给抠下来交到小少爷的手中。
润白被这门上凿出来的痕迹给吓着了,此刻他也不敢多做多少磨蹭,赶紧手托着这腰牌,走到滕柏堂房外,转述了那神秘女子的话。心里想着:“这神秘人的武功这么强悍,而这腰牌上刻得“神盾”两个字更是让人浑身冒冷汗啊!这些人,的确就像他父亲说的,不能惹,也不敢惹。”
滕柏堂此时倒是淡定了一些,迟疑了一会之后又叫他:“拿进来我瞧。”
润白轻轻推开房门,揭开门帘,但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夜晚,他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滕柏堂脸上蒙着一块白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润白暗自心惊:“也不知父亲的白布之下,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不是有个麻脸吧?据说父亲年轻的时候,前来上门说亲的媒婆都快把他们家的门槛踏破了,而且每年都还会有不少小姐夫人的故意装病到滕氏药坊来,专门就是为了一睹他父亲的绝世容颜。”
滕柏堂连忙对他儿子命令道:“将这东西放在桌上,快退出房去。”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个人的说话方式还是这样的生硬
润白依言放下腰牌,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听滕柏堂道:“润白,快,让恩人到门外,我当即就给他们问诊!”
滕柏堂这一态度的巨大转变让润白大感意外,心里对于这群人的身份就更加感到可疑了,难道说这里面还藏有一个他们之间苦苦珍藏的小秘密?直到后来他才知晓,原来这些人就是在滕府因为母亲的事而遭受到围攻时,出手相助的人,他的父亲说他永远记得这份恩德。
这骑马的一男一女受的断手断骨的伤害,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他们的主子相比,他们简直就算是皮外伤。
因为滕柏堂不能出来见客,因此全都是由小小的润白负责望闻问切,最后再反馈给他的父亲。这个时候,那位黝黑的汉子再也不敢嘲讽他人小鬼大了,他们主子的命现在可就掌握在润白这个小医生的手里。
润白一按到那马车内女子的手腕,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问题。她的脉搏跳动甚是奇特,而且极其古怪,他的心里不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更是觉得他自己心里慌的厉害,以他的见识,他第一是完全没有见过,第二他自己也无法百分之百的判断出脉象。待他将这脉细仔仔细细的描述给他父亲听了之后,滕柏堂也是想了好一会,才能决断。
“你是不是中了一种至阴至寒的寒毒?”
“对,我曾经遭受过别人的一掌!”那女子有气无力的答道,估计是毒进的深了,声音也不似原来那般清脆悦耳了。
“那就不会错了!你中的这种寒毒极其古怪,你现在能活着完全是因为你有着过于常人的深厚内功,不然,你早死了!”滕柏堂这话说的客观,但太过直白,听得这同样打了石膏的两人一阵气不过,你主子才死了呢!
只是滕柏堂却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怒气,又继续说道:“你的毒已散入五脏六腑,胶缠固结,必须压马上治疗,不然要是再晚一点话,那就是神仙才救得活他。”
“可你不能出来啊!而且我家主子的身份特殊,你不能再让其他的人知道了,还有那个门房,他也要杀掉!”那汉子盯着润白,眼里尽是残忍,意思就像是连他这个第二知情人也要杀掉似的。
“不,你们不能这样,阿西只是帮你开个门而已,他不应该被你这样不讲任何理由的粗暴杀害的。要是你们真的没有办法,那我来,我来帮你主子治疗!”润白看着那人的眼神一下子就懂了,原来父亲说的话真是不假,有的人真是不能救,因为救到后来肯定就会不对的。你救活了的人,他不会感恩,有时甚至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反过来狠狠的害你,而他眼前的这三个人看上去十之八九就是这样的狼心狗肺之人,与前人唯一的区别就是父亲是他们的朋友,所以会留他一条性命,但是其余的闲杂人等,那可就说不准了。
这在场的四个大人看着当前的局势,眼下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什么方法了,干脆脑袋一拍,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只是这女子也真是大胆,就连润白他自己也不敢打包票能给她治好,她却能毫不犹豫得将自己宝贵的生命交付在年幼的他身上。
从那个时候开始,润白就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治好,无愧于她的信任。可是要将她体内散入五脏六腑的阴毒驱出,当真是谈何容易。
滕柏堂足足思考了两个多时辰,让润白找了十二枚针灸针过来,让他在那女子的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突穴”、肩头“肩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插下。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是手足少阳、足阳明、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针灸针一插下,他身上十二经常脉和奇经八脉便即隔断。
人身心、肺、脾、肝、肾,是谓五脏,再加心包,此六者属阴;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是为十二经常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这八脉不属正经阴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女子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阴毒相互不能为用。润白然后依照父亲的指示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府”两穴,再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
这十一处穴道,属于“手太阴肺经”,可稍减他深藏肺中的阴毒。这一次以热攻寒,那女子所受的苦楚,比之阴毒发作时又是另一番滋味。灸完手太阴肺经后,再灸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
这是润白第一次在活人身上下手,丝毫不知该下多重多轻的力道与药效,再加上滕柏堂也是目不能视,只能大而略的指导他一下,更多的时候润白只是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在行事,谈到会给病患带来多大的疼痛,他则是全然不会注意到,光是陈艾这一道就将她烧灸得处处焦黑。
只是这女子也真是奇特,竟然哼也不哼一声,反而谈笑自若的跟父亲讲论穴道经脉的部位。
她虽不明多少医理,但学武之人多少都会点穴、解穴、以及转移穴道之术,而她又是个中的高手所以言谈多也能既涉及到医理,正是投合滕柏堂所好。
其实滕柏堂毕生真正自负之事,还不在“医术”之精,而是于“医学”大有发明创见,道前贤者之所未道。他自知这些成就实是非同小可,但世人痴愚,只知找他来治病医药,不懂其背后的药理创造,而他唯一的传承人又尚且年幼,很多东西说了他也未必能懂,所以也就一直只能孤芳自赏着。此时见这恩人乐于与他交流,隐隐有知己之感,便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告知以详,虽然不能启迪这恩人多少,但日日经受这样的熏陶,他医理中的阴阳五行之变、方脉针炙之术,在润白看来就像是天降甘露,意外之喜一样。
他的毕生所学,润白潜心钻研,学得极是用心。虽然也有的当时只能凭借这脑子来死命的强记,但等他稍微成年之后,碰到实例了,才知那几日的收获当真是受益一生。而那也是滕柏堂身为一个父亲留给他的最为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