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自己的尸骨,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可能,洛红妆永远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不仅会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还会令她再度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前者会令她迷茫和困惑,后者会令她痛苦和崩溃。可是,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前进。这个晚上,她又以倒垃圾为由,抱着垃圾桶出来,到了垃圾场以后,换上太监的装束,尽挑着黑暗偏僻的路线走,往冷宫的方向行去。喜春说埋葬“洛红妆”的地方是在冷宫后面的荒山上,她便只能去那里试试了。冷宫离紫辰宫很远,她一路避开路灯和巡逻侍卫,走得很慢,因为不熟悉道路,她数次以为自己会迷失在这座宠大的迷宫中,但走了很远之后,她忽然之间就知道了该往哪里走。因为,那边的方向,透着黑暗、死亡和不祥的气息。她说不清那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气息,但她就是能感觉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是她的尸骨吗?是她的尸骨在呼唤她吗?死亡将近两个月,被抛弃在荒山,无棺无坟无碑,无亲友无法事无祭祀,受虫蚁啃噬,受日晒雨淋,她的尸骨一定在哭泣吧?她的魂魄得以重生,她的尸骨却无人收敛,这对她的尸骨是如何的不公平?她那血肉尽毁、虐痕累累的尸骨……她闭了闭眼,咬牙,往来自于黑暗的呼唤狂奔而去。在她累得几乎跑不动时,一座土山包,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今夜有月,这月光却似乎照不进这山包,山包黑黢黢的,阴森而诡异,黑暗之中,似有无数冤魂在飘荡,在哭泣的。这里埋葬的冤魂,何止她一人?她在心里叹息着,慢慢往山上爬去。喜春说,荒山的深处和里侧都已经埋满了死尸,后来的尸体,都往山的外侧埋,而这两个月来,他没来过这里,她那具死了不到两个月的尸体,应该不会太难找。去寻找和挖掘自己的尸体……她心里又涌起悲哀来,慢慢地从山脚往山上搜索。山上长有不少树木,有人类的血肉作养料,这些树木长得相当茂密,走在树下,很难看出哪里埋过人的样子。她想了想,还是拿出火折子,点燃。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吧?就算真有人来,吓到的也应该是对方吧?她就着火光,来回走了几圈后,停在一处长着鲜嫩杂草的地方,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她似乎听到脚下的土地在哭泣。直觉告诉她,她的骨头,就在脚下。踩在自己的尸骨之上,她的心情,无法形容。旁边有锄头和铲子,那大概是喜春他们留下的,随时备用。她后退两步,拿起锄头,开挖。只挖了一小会儿,就有被腐蚀的衣料,出现在微弱的火光里。她丢下锄头,蹲下来,抱着头,陷入难以言喻的痛苦之中,那夜的事,历历在目,无法遗忘,无法不去想,无法不痛苦,无法不哭泣……不知过了多久,山风吹来,她才把手拿开,又点燃一只火折子,把衣料上面的泥土扒开。衣服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但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穿的衣裙没错,衣料之间,隐隐透着白骨,她不敢看……不敢碰那些……骨头。于是,她加快速度,将那些衣衫扯出来,寻找衣袖的位置。那块玉佩保藏在衣袖的夹层里,她死的时候还是有些寒冷的春季,衣袖缝了好几层,面料也颇为厚实,那块玉佩,应该还不至于被损坏或腐蚀。衣料都烂得不成样子了,轻轻一扯就碎掉,晶莹的光泽,在衣料中如此耀眼。是那块玉佩。她拾起那块玉佩,玉佩完美无损,不沾半点污浊。血肉尽化,白骨脏污破碎,只有这块玉佩,仍然那般莹白剔透。白璧无瑕,她突然想起这个词,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永远都不会是白璧无瑕了。什么东西从她的脚上爬过,滑溜溜,凉冰冰,给肌肤带来的触觉,很是毛骨悚然。她低头一看,一条小蛇从她脚上窜过,钻进和着衣料的泥土里,转眼不见了,她猛然转身,呕吐起来——那块泥土下方,是她的尸骨,她的尸体,到底被多少虫蚁蛇鼠啃噬过?又成了多少虫蚁蛇鼠的窝?只是想想,她就能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吐了一阵以后,她没得吐了,撑着无力的身体站起来,将玉佩收好,拿起锄头,刨土埋骨。她觉得她应该好好地装敛自己的尸骨,给自己的尸骨上香、烧纸钱,再对自己的尸骨说几句话,但是,她没有勇气……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匆匆刨了几捧土,将暴露在地表上的头发、衣料和白骨都盖得不见影儿后,她咬了咬牙,从地上拔了几朵白色的小花,放在地上,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来日报仇以后,我再以仇人之血祭你”便逃亡一般地离开。在她的身后,山风吹起,树林摇曳,似有无数冤魂在哭泣。她恐惧,不敢回头,只愿这一夜的噩梦,能被忘掉。身后的孤魂野鬼似乎在追着她不放,不管她跑得有多快,总能听到鬼哭狼嚎在耳边萦绕。这是一个她永远都逃不掉,无法摆脱的噩梦,只要“活”着,就永受折磨。不知跑了多久,即使已经大汗淋漓,即使双腿已经沉重如灌铅,却不敢停歇,生怕稍微放慢脚步,生怕稍微喘一口气,就被拖进噩梦的深渊,成为那些永远在黑暗中徘徊哭泣的孤魂野鬼中的一员。突然,一束光芒照到她的脸上,严厉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何人在此出没?立刻站住,否则立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