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依旧恭谨:“皇上是天,高山仰止,月华俱是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褚月华,你若是果真如别人那般,心里眼里只有朕,怎么会对朕这样冷清?这几日,你一直在躲着朕,为什么?朕就果真令你那样害怕么?”
陌孤寒突然就出声诘问道。
月华呼吸一滞,只觉得满腹委屈,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原来自己闷闷地生了好几日的恼意,他竟然压根就不知道缘何而起,更遑论会改了。
她的默然与疏离的目光,令陌孤寒愈加气恼,几乎气急败坏:“朕今日为了你,得罪了太后,泠贵妃,拒绝了那么多殷勤备至的女人和她们背后的家族,你还不知足是不是?朕做这么多难不成还换不来你一句真心话?”
月华一怔,半晌没有回味过来陌孤寒的意思,待到终于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心思,他已经气怒交加地拂袖而去。脚下匆匆,瞬间就不见了人影,倒是更像是仓皇逃离。
月华依旧呆愣在原地,半晌方才终于忍不住唇角微绽,自心底荡漾起一抹笑意。
为了我?真的么?
中元节,宫里有拨灯放灯的习俗,尤其是拨灯,这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皇上和后宫妃子们都要参加。
原本,拨灯流传下来,是燃灯礼佛,长安王朝素来信奉佛教,所以每年上元节除了放花灯,都要拨灯。十四人灯,十五神灯,十六鬼灯,宫中连放三天,水渠,案头,门窗下,位置都有讲究。
月华兴味乏乏,她更加怀念紫禁城外面的一方天地。每年的中元节,都是她孩提时最为期盼的日子。整个京城空前繁华,火树银花,通宵不眠,就连街头巷尾那些寒风凛冽里乞食的乞丐,都因为那些大发善心的富户们的施舍而笑逐颜开。
在侯府的时候,中元节几房里的老爷夫人聚在一起祭祖团聚,廉氏碍了情面,也会开恩让她穿戴一新后,跟着常家的千金小姐们一道出门看灯。
那些常家贵女们眼睛都生在头顶上,常凌烟尚且看不到眼里,更遑论是她?她自然不屑于同常凌洛一般恭维奉承她们,只一个人与香沉走在后面,怡然自得地赏景赏月。
宫里提前数日就开始置办张罗,下人千方百计地打探主子的心思,主子们又暗中较劲,紧锣密鼓,挖空了匠心制作不拘一格的宫灯,高高地悬挂在自己宫殿外面,期盼能引起陌孤寒的注意,获得恩宠。
太阳的余晖刚刚落尽,紫禁城里还没有掉落下一滴浓墨,东方蓬勃升起的碧玉盘就迫不及待地将紫禁城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月华里。
灯笼一盏盏次第亮起,走马灯,皮影灯,山水灯,八角玲珑灯,琉璃盏,千姿百态,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影来。
整个紫禁城亮如白昼,却又影影绰绰,虚幻而不真实。
太后差遣了宫人来叫月华,她推辞不得,披上一件水影波光披风,带着香沉出了清秋宫。
一出宫殿,披风着了月影,便现出波光粼粼的澹白光景,如若潋滟月华逐波千里,披风下摆处苏绣插针绣着的两尾江边悠闲觅食的长腿鹤,随着夜风飘拂,和着月华优雅的步履,活灵活现起来。
香沉指点着沿路两侧宫灯,大惊小怪地叫嚷:“这宫里的工匠们愈加有趣了,今年是兔神君守岁不假,那也不用四处都是兔子吧?”
月华没有赏灯的心情,头也不抬:“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各不同,每年都是这样的规矩,哪里还有什么新意?”
“新意倒是有的,这些兔子不若往常那样憨态可掬,倒是威风凛凛的,怎样相貌都有。还骑着葫芦,或者老虎,娘娘,有些像是咱们小时候请过的兔爷呢!”
香沉叽叽喳喳,一厢暗地打量月华的脸色。
月华也忍不住抬头,不禁一愣,围绕着自己的清秋宫,还有沿路之上,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兔爷,花袄虎帽,威风凛凛。
“香沉,咱整个宫里都是兔爷花灯吗?”月华呆呆地问。
香沉点点头:“今年内务府布置的花灯全都是兔爷——听说是万岁爷特意吩咐的。”
他这是?
月华心里一时间千滋百味,有些酸,有点甜,心潮起伏,难以压抑。她突然就来了赏灯的兴致,觉得不仅是高高挑起的兔爷灯笼引人入胜,就连这清冷夜色中的一景一物也变得迥然不同。
脚下没来由地轻快了许多,披风上水波潋滟,跳跃得欢快起来。
泠贵妃几人已经提前到了瑞安宫,没有进大殿,正在门口处捧了手炉指点着四处烂漫灯火,雀跃不已。陌孤寒被几人簇拥着,神色淡然,唇角微微噙着一抹轻笑,显然心情不错。
月华与香沉走过去,雅嫔与兰才人作势便要行礼,被月华拦住了:“今日过节,大家随意一些便好,不用多礼。”
偷眼看陌孤寒,他却目光游离到别处,嘴角的一抹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脸绷得死紧,好似结了冰凌的石头。
还是这样的别扭性子,自幼被人小心翼翼哄惯了的,轻易拉不下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