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对于郭药师和常胜军这一回突如其来的临阵造反,无论是措手不及的完颜宗望,还是幸灾乐祸的完颜宗翰,都有种莫名其妙,或者说不可思议的诡异感觉。
——昔年女真起兵,金辽大战之时,辽国节节失利,精兵强将损失殆尽,辽东之地大半失陷。为了补充兵力,契丹朝廷开始招募从辽东逃来的汉人、渤海人难民,组建了一支“怨军”,后来又改名为常胜军,以郭药师等北地汉儿豪强为将领,希望能够借助这些辽东难民对女真人的怨气,打造出一支悍勇之师来。
然而,这支“怨军”,或者说常胜军,似乎从组建成军开始,就脑后生了反骨,被契丹人责骂为“不怨女真,反怨国朝”——郭药师先是率领常胜军倒戈投降宋朝,给摇摇欲坠的辽国以致命一击,宋朝对他大加封赏,倚为北地长城,常胜军也获得了大量军饷辎重的补充,一度扩建到五万人之多。
宋朝之所以如此慷慨解囊,是希望郭药师能够知恩图报,为大宋镇守住北方边疆。谁知等到金兵南下之时,郭药师居然立刻倒戈投降完颜宗望,成为金兵攻宋的领路人,再次狠狠地一口咬到了昔日恩主身上……自从宋金战争爆发以来,金军两次南征汴梁,郭药师的常胜军都是急先锋,一路烧杀掳掠、屠村焚城,无恶不作,宋人跟他们势同水火,仇深似海,视为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其恨意恐怕还在女真人之上。
要说这样的家伙还会易帜投宋,尤其还是在宋国旦夕将破的节骨眼上,恐怕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问题是,在哆啦a梦的因果律神奇道具【谎言成真嘴】之下,从来就没有不可能的事。
这样一来,就在今天下午,郭药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召集亲兵和将领,宣布自己要倒戈归宋,当即就雷翻了一片的人,一部分忠心的人以为主将得了失心疯,登时六神无主;另一部分心怀鬼胎的家伙,则看到了跻身上位的希望……于是,郭药师的这场叛乱还没来得及发动,他本人就被几个怀有异心的常胜军将校合力拿下,接下来,这些将校又发兵控制了常胜军的中军大帐,解除了郭药师亲兵的武装。
之后,这几个将校合计一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边带兵控制住同僚,把常胜军的兵权收拢到自己手里,一边砍了郭药师的脑袋,派人献给东路军统帅完颜宗望请功,以求得到金人的承认与册封。
可问题是,正因为郭药师的这场造反,实在是太过于无厘头,完全不符合逻辑与情理,所以完颜宗望根本不相信这几个常胜军将领的说辞,反倒疑心是他们合谋杀了老大,然后胡乱编造个由头来敷衍自己……很显然,此风绝不可涨,若是整个东路军的各族兵马也都有样学样,底下的小校随便捏造一个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就砍了自家主将的脑袋过来请功,他这个主帅的队伍还怎么带?索性天天自相残杀算了!
——就算是女真人眼中的炮灰队伍,也不能由着他们这样胡乱糟蹋掉啊!
因此,完颜宗望一边假意夸奖他们拨乱反正的“功劳”,一边将这几个杀了郭药师的家伙骗入军帐拿下,同时派遣女真马队,弹压常胜军营地……在一通乱战之后,完颜宗望总算是把局势给稳定了下来,但常胜军也已经被搞到离心离德,基本算是废了。至于郭药师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叛乱,更是谁都说不清楚了。
这样一茬莫名其妙的骚乱,让完颜宗望很是头疼,而由此带来的军心混乱,更是给即将再次展开的汴梁攻城战平添了巨大的变数……也难怪他在收拾完烂摊子之后,会闷闷不乐地一个人躲起来喝闷酒了。
而宗翰在闻讯之后,还不忘过来取笑他这个老冤家。
但是,不管心情再怎么糟糕,眼下的这一仗还是得要打的。
因此,在跟宗翰互相斗了几句嘴之后,宗望还是脸色一正,谈起了接下来的攻城计划。
“……前日,我假意跟宋人议和,麻痹守军。同时又集结起散落河南河北的各路兵马,预备发起决战。”
指着眼前案几上的一座汴梁城沙盘模型,完颜宗望如此侃侃而谈,“……眼下,洛阳、河北诸军皆已云集汴梁城下,攻城器械亦已完备。本帅拟于明日一早,就以常胜军士卒为先锋,蚁附城墙而上,强攻汴梁!胜则一举破城、覆亡宋国,败也可除去我军隐患,同时消耗宋人的兵力和士气……”
“……此言甚善!可谓是两全其美!”宗翰拍掌笑道,“……只是这临阵部署,似乎还有待商摧……”
然而,他的一句话尚未说完,帐内的两人就同时感觉地面的剧烈震动。
案几上的酒坛子“啪嗒”一声摔倒下来,清冽的烧酒倾泻而出,将价值千金的骆驼绒地毯给打湿了一大片。反应敏捷的宗瀚立即扶着桌案就要站起来,谁知桌案却猛然倾倒,连累着他也一块儿摔倒下来……
当地面裂开一条大缝,整个帐篷都垮塌下来的时候,宗翰终于听到了外面那一阵阵惊惶的叫喊声:
“……快跑!大家快跑出来啊!翻地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