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他来的车上放着两份食盒,正是陆裴明给卫婕翎和育贤学院上下备的正餐和下午茶。司机不知去向,在驾驶室给谈竞留了个条子,叫他开车去医院接上陆裴明,一起到育贤学院去。
陆裴明手上还打着石膏,但行动却无任何不便之处。他从医院大楼里出来后,谈竞殷勤地下车搀扶他,医护人员将一堆注意事项讲给他听,并再三叮嘱:“同卫小姐会面结束后,请务必将他送回医院来。”
刺杀他的组织尚无定论,陆裴明还在以“保护”的名义被严格监管着。
这是他们自东洋饭店后第一次见面,车子发动后,外界的喧嚣便被隔离开来。谈竞驾驶轿车离开医院,开口道:“对不起。”
后座的陆裴明噗嗤一声笑出来:“听谈记者这一句道歉,可真不容易。我听说你来医院至少有两三次了,怎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谈竞讪讪,他同陆裴明道了歉,却并不后悔当初的做法,要阻止日方与重庆方面的会面,只有这一个办法,再者他当初并不知道陆裴明的身份,因此如果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会那样做。
陆裴明仿佛是堪破了他的心思:“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里想着,虽然很对不住,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要杀你?”
谈竞道:“多谢您体谅。”
陆裴明又笑了出来,同时降下车窗点燃一根雪茄:“我虽然为日本人效力,可怎么着都算不上是什么大汉奸,军统不可能让你杀我,那你出现在东洋饭店是为了什么?不会是阻止和谈吧?”
谈竞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无可奉告。”
陆裴明道:“我们如今也算是合作关系,一个已经被执行过的任务都不能说吗?”
谈竞丝毫不为所动:“我不知道陆院长要我做什么,不算是合作,充其量是受命于人。”
陆裴明失笑:“好利的一张嘴,正适合来针砭时弊。”
他说着,表情严肃起来,将雪茄丢到窗外,升起车窗:“七小姐在学院被监视了,确切的说,是被控制在校园内的自由活动范围了,我们想知道日本人究竟在学院搞什么鬼。”
谈竞脚下一动,想踩刹车。这不是什么大事,中统的人不至于连这件事都查不清。但他最终忍住了,他欠陆裴明的,能趁此机会还清也好。
陆家的轿车驶入育贤学院的大门,谈竞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带着凯瑟琳的甜点饮料去找小泽,准备亲自将它们发到育贤学院每个人手里。但小泽却令另一人带他去一处接待室喝茶,自己将点心拿走了。
谈竟现在的身份只是陆裴明的秘书,能被他带着来见未婚妻,可见他这个秘书与法院公务并无关系。
为什么这些日本人要这么防一个小小的私人秘书?
谈竟想起先前荷枪实弹来驱赶他的日本兵,以及他给卫婕翎拨电话时,接电话的那个唐桥副院长。
他定了定神,对那个日本女人露出微笑:“听说学院一直在教我们少奶奶学日语。”
日本女人也微笑着看他,等他说完了,才不急不忙地用日语道:“对不起,我不会说中文。”
谈竟一愣,下意识想换成日语同她对话,但在第一个日文单词吐出来之前,忽然又闭住嘴,做出一脸真诚地疑惑表情:“您说什么?”
日本女人仔细研判谈竟的表情,这让谈竟有点发慌,他出发前没来得及仔细看自己那张脸,怕易容露出破绽。
她又说了一句日语,表情诚恳,依然是在试探他,但谈竟依然一脸茫然,他想了想,换用英语对她说:“我听不懂日语,或者我们可以说英文。”
日本女人摇摇头,表示她也不会说英文。
谈竟忽然意识到他设置的这个语言障碍,在有效保护他身份的同时,也变成了阻碍,让他没有办法从她言语里发现什么无意识带出来的漏洞。
但他随即意识到,或许那个日本女人也只是在假装她不会说中文——她服务于卫婕翎,如果她不会中文,那她平常是怎样与卫婕翎沟通的?
谈竟又开口了:“不知道您平时是怎么教我们少奶奶学日语的,但看起来有点麻烦……其实您也不用费什么力气,我们家老爷子的意思,还是希望少奶奶日后能安居在宅子里,您也知道,我家老太太不在了,内院没有一个话事人,不方便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吸溜着茶水,眼睛也垂下来。杯子里承的是日式玄米茶,而且是不怎么好的玄米茶,或许是因为他级别太低了,配不上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