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竞从左伯鹰处得到了“中村英夫”的资料,这是一个在日本实实在在存在的人,经营一家纱厂,前不久在大藏省的支持下到中国来开设分厂——但他已经死了,在实验资料失窃之前,就已经死于重庆地下组织的暗杀。
“确定他的确死了吗?”谈竞问,“找到尸体了吗?”
左伯鹰听懂了谈竞的暗示,中村英夫有可能并没有死,而是被重庆策反了。
他对这个暗示的回应是愤怒,认为谈竞侮辱了高贵的日本国民,随即对谈竞喷出一长串日语,反驳和辱骂都夹杂其中。谈竞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已经发现左伯鹰内眼角通红,眼睛里布满血丝,说完一句话后会下意识用舌头从里面顶下嘴唇,想必是上了火,口腔里起了燎泡。
他神色自若地听完了左伯鹰那一长串话,然后向他鞠躬道歉。小野美黛出事以来,左伯鹰心里一直压着火,栖川旬没有将这件事交给他调查,而是亲自上阵,以强权直接领导了特高课。从领事馆伸出的一张网已经遍布了整个滨海,她认定了凶手从南京上车只是个幌子,他从滨海出发,在车上作案,然后下车,回到滨海。
栖川旬动真格了,谈竞做出这个判断,他要马上知道她的下一步动作,然后迅速将情报传递出去,好让组织有充足的时间安排对策。
他打定主意,对左伯鹰道:“我可以想办法联系联系小野秘书,您看需要吗?”
左伯鹰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谈竞联系小野美黛的筹码是什么。这件案子由藤井寿全权负责,他想联系小野美黛,就得走藤井寿的路子,这条路要投的石,是栖川旬的把柄,除此之外,藤井寿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不能决定,我去上报给总领事。”左伯鹰开口道,“你与我一起去。”
栖川旬治下的员工们都很能认清自己的位置,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做主,什么时候连一根针被挪动了位置都要上报领导,他们分得很清楚。在栖川旬关注一件事的时候,他就不是一个中层,而是同所有人一样,直接受命于栖川旬一个人的战士。
左伯鹰亲自开车去领事馆,从谈竞答应和他一起去见栖川旬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大脑就开始飞速运转。栖川旬不会听一个心血来潮的提议,她要的是一整套行动方案。
领事馆现在最要紧的,是给小野美黛脱罪,而脱罪的方法就是抓到真凶。这是栖川旬的想法,现在谈竞给了她另一个思路——没有证据就是脱罪,现在是藤井寿在指控小野美黛,那么他就要提供充足的罪证,证实小野美黛的确是真凶——但他没有罪证,他所依仗的也不过是充满恶意的猜测。审小野美黛不同于审中国人,审中国人不需要罪证,只需要动刑。
“你是说,让我们停止一切动作?”栖川旬看着谈竞,“被动地等藤井寿出手?”
“停止一切与小野秘书相关的动作。”谈竞纠正她,“真凶,就是那个中村英夫,还是要继续查。”
栖川旬若有所思地点头,肯定谈竞的话:“想必藤井寿也在等我们的动作。”
谈竞立刻接上:“谁动谁错。”
栖川旬点点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她仍然穿着和服,粉色正绢,上面淡淡的晕染了几团淡黄色,绣着同色海波纹。这件和服衬得她温柔又娇弱,尤其是这样靠在椅子里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倚墙小憩的贵族少女。
“按谈君说的做,”她说,“不要再想办法替美黛脱罪了。”
领事馆目前为小野美黛提供了一条最有力的证据,从那一趟军列启程之日起,直到研究院在包厢里的尸体被发现,这几天里,小野美黛一直按照正常上下班时间出现在领事馆和家里。她出现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相应的证人证明证据属实。但藤井寿依然拘留小野美黛,他胡搅蛮缠地提出一个猜测,那就是她已经叛变了,提供了那趟军列的所有信息,提供了“中村英夫”的登车资格,她有不在场证明,因为替她做凶手的另有其人。
栖川旬不是没有想到谈竞的建议,但她不愿让领事馆和自己的前途捏在藤井寿这种人手里,因此急于为小野美黛洗清冤屈。这个心理让谈竞蓦然抓住栖川旬的一个弱点,她蔑视藤井寿,因此不能接受自己败在这种人手上。
“谈君盯住藤井寿,”她睁开眼睛,从椅背上坐起来,“接下来的几天,我会逼他出手,让他坐不住,不得不伪造证据以栽赃领事馆。”
她说的是“领事馆”,而非“小野美黛”,在她看来,动小野美黛就是动整个领事馆。
栖川旬又道:“你告诉藤井寿,就说我已经急疯了,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帮美黛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