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结束，蔡云磊换弹《梦中的婚礼》。但这一次江晓芙的表情明显与之前不一样。不像是在音乐中陶醉，而更像是在音乐中受伤。

本来，她身上就有一种清冷的气质，现在，她柳眉轻蹙，泪光点点，看上去如梦似幻，就像是一首悲伤的音乐。

料是蔡云磊再如何早熟，因为经历所限，有些事情他也是无法理解的。他不明白，《梦中的婚礼》本是一首温暖的曲子，为何却会让她泪流满面？他只能隐隐猜到，这首乐曲越是平静温暖，等到物是人非的时候，就越能勾起人的痛苦。

是的。江晓芙现在就在这首曲子的炙热温度里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凉。

江晓芙不会弹钢琴，却对钢琴曲情有独钟。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三，她的单放机里只有理查得·克莱德曼的磁带。即使后来有了智能手机，她还是舍不得将它丢掉，每天听着这曲子入睡。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情愫会被陆平原利用。

离婚以后，江晓芙无数次猜想，当年之所以在神坛山上选择了陆平原，是因为王致中与她从小长到大，一直就像她的哥哥一样，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把他当男朋友，而且，感动的成分比较多。而陆平原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更是符合她童年对于理想父亲的期待。

江晓芙的父亲性格懦弱，家里的大事小事从来不管，就是个甩掌柜。江晓芙两岁以后两个双胞胎弟弟出生，年纪都那么小，父亲却从来没有抱过他们，一次都没有。

他一生最大的贡献就是与一帮邻居围坐在茶工厂打牌，守着茶叶不被雨淋湿而已——村里许许多入赘的男子都是这样，觉得孩子反正不跟自己姓，那自己就没什么责任，就像个菩萨一样被供在那里就好了。

偶尔，他也有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时候，那一定就是因为打牌输太多了，需要从母亲那里拿钱还赌债的时候。

双手向上的感觉，江晓芙也曾领教过，所以，她明白那种屈辱感，也明白父亲一直想要逃离这个家，却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时，对自己的痛恨。

可这种痛恨伤害自己也就罢了，父亲还用来伤害别人。

虽然父亲平时看起来温润尔雅，喝醉了就非常吓人。他在村里没有什么地位，人人瞧不起他，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地位，因为还要靠老婆养，比他弱小的就只有三个孩子。

江晓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当父亲腆着笑脸从母亲那里拿了钱还债以后，喝酒喝醉的样子。但江晓芙总认为，他只是装醉。

因为他即使醉了，要打要骂，也只是冲着三个孩子来的。那时候两个弟弟还那么小就知道护在姐姐身前保护姐姐了，总是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父亲成了江晓芙的噩梦，可他越是可怕，她就越渴望他的爱。她想象自己的父亲会像王致中的爸爸一样做得一手好菜，懂得精打细算，还每天把老婆和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的——陆平原最初的表现，恰好符合了这一期待。

江晓芙答应做他女朋友以后，并没有问他收入如何，他却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开始向她吹嘘自己是多么能挣钱，能力有多强。

陆平原的确是在大学里做过不少的兼职，但他夸大了至少10倍的业绩，因为江晓芙有一次不小心在陆平原的文件袋里发现了四年的助学贷款的申请，如果他在大学的时候真的那么能挣钱，一个月挣10万，又怎么可能需要助学贷款？

而且，即使他已经就业了，工资也顶多能养活自己。当年，陆平原手拿理查得·克莱德曼世界巡回音乐会的门票来约她的时候，她也是心存疑虑的。来回的机票、豪华酒店——这些加起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