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良和锦秋带着两个孩子贺彥崧、贺阳阳急忙出了门。小崧骑的是久儿上学的那辆自己车,是一辆没有后架的自行车,是贺世良收破烂的时候收的。补了个胎,换了个手闸,擦洗干净了,就交给了久儿。这辆车子一骑就是五六年。
当初一看到这辆车子,久儿心里是很排斥的。这辆没有后架的自行车,就像是裸奔的孩子,光秃秃的屁股异常显眼地拖得很长很长。但她除了接受,没有第二个选择。她知道爸爸的辛苦,知道妈妈的劳累,她知道一家人生活的不易。
就像久儿预料的一样,路上总会碰到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和不怀好意的嘲笑。几个女生一起结伴回家,有的女生没骑自行车,大家商量着谁可以带那个女生时,总会有个声音说:”久儿车子没有后架,带不了,坐我的吧!”这普普通通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都像利剑一样深深地刺向了她的自尊。她多想脸皮厚一点,洒脱一点,无所谓一点……可她做不到,她生来似乎就有一副太过敏感的神经。
链条上没有挡板,久儿右边的裤腿总是会被卷进去,粘满油不用说,还经常把裤腿夹破。久儿不得不把裤腿挽起来,或者提起来,或者每蹬两圈,就把腿使劲往前伸一伸。后来锦秋就催促贺世良给链条上装了个挡板。
这辆自行车先前也是没有铃的,后来贺世良收破烂又给配了一个铃,“叮铃铃……”非常清脆的声音。但久儿从来没有按响过一次,她要么骑在人群的最后边,要么一放学,就第一个冲出学校,头也不回,骑上自行车就猛蹬开去。当同学们竞相按响自己的车铃,身后响起一片悦耳的铃声的时候,早已看不到了久儿的身影。与其说是悦耳,对久儿来说,倒不如说是刺耳。
她多么羡慕同学们把书包往后架上一夹,轻轻松松地蹬着上路啊。可她只能把书包背在背上,或者挂在车头上。为了和同学保持距离,当车链子掉落的时候,她总会非常娴熟地安上去,而且不会给手上粘一点儿车油。
此刻,小崧骑着这辆自行车,走在前边,和贺世良总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他脚每蹬一下,屁股每动一下,车座下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贺世良看着前边的儿子,看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心中难免万分感慨。他舍不得扔,也不能扔。它总能骑上跑吧,总能一家一起出门时不用犯难吧。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总不能都架在这一辆自行车上吧。想着想着,他不禁握紧了车把。
这辆二八圈的飞鸽车子,还是久儿刚出生那年买的,伴随着久儿的成长一路走来,也撒下了一路的欢声和笑语。
记得有次在贺世良带着久儿从县城回来的路上,久儿看见一男的不扶车把,潇洒地骑着,不禁惊叹道:“叔叔好厉害呀!”贺世良一听,瞅了一眼那男的,对久儿说:“爸也会!你坐好了!”久儿立马乖乖地坐好,既期盼又害怕。
贺世良稳了稳车子,慢慢地松开车把,成功了!吓得久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一动不动地坐在后边,双手紧紧地攥着爸爸衣服的下摆。待贺世良又重新握紧车把时,久儿才又兴奋地叫了起来:“爸爸最厉害!”
久儿坐在后边有时也会假装睡觉,有次还真快给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幸亏对面过来的一个路人看见了,忙喊了世良一声。
后来就有了小崧,有了阳阳。这一家五口出行可就成了一幅壮观的画面。
在那个年代,有三个孩子的五口之家不在少数,至于出行怎么办,真得双重考验。可大部分都是要么车子不行,要么人不行。而贺世良不一样,车子自是杠杠的,这人的胆儿和技术更是没得说。
贺世良打开撑子先骑上去,再把小崧抱起来坐在横梁上,久儿则自己爬上去,站在后架上,趴在爸爸背上,双手搂着脖子。待自行车骑起来后,世良放慢点儿速度,锦秋抱着阳阳紧追上去坐在后架上。
这一路上自是吸引了无数目光,有人替他们担心,有人为他们点赞……
这自行车就好比庄稼人的老黄牛,对他们一家人来说是个大功臣,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对它有着割舍不下的感情。一同买的自行车,有的人家的早都骑成了废铁,有的人则新增置了摩托。可贺世良家的还是依旧坚实地守护在家里,为每一个人的出行发挥着它最后的余晖。
还有一点,贺世良心里清楚,不是不换,而是没有多余的闲钱……
贺世良他从不让锦秋出去挣钱,他说挣钱是男人的事,女人就在家管好孩子、做好家务就行。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身体好、能吃苦。他做过各种各样的活,从不让自己闲着。然而养育三个孩子,加上家里、地里的各种开销,也让他倍感吃力。
说起借钱,借过,也记得清清楚楚借过几次。有次是需要买肥料,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不够。这庄稼可是耽搁不起,那是全家人的口粮和收入的重要一部分。
只得借了。可向谁去借呢?有钱的人自然也不少,可未必会借给你。他们咋能体谅到没钱的滋味呢?不借给倒是小事,可若讽刺你一番或者传到村子里,那脸还往哪儿搁?没钱的人毕竟是多数,到底借谁的去呀?
后来他就跟锦秋商量去向村里一直要好的一个朋友那里去借。真不好开口呀,谁家的钱也不宽裕,要是朋友此时不方便,那真臊面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人要没脸了还活个啥意思?
“去吧,你就把脸撕下来装口袋里……”这是锦秋给坐立不安的贺世良最有力的一句话。这得多大的决心?
“唉!”贺世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拖着被灌了铅的步子出了家门,是去借钱,更像是走向刑场……
他们早早地就到了娃她大舅的家里。大舅和妗子正坐在客厅的小桌子前吃早饭,听见有人推开大门进来了,妗子先从窗口向外瞅去。
“快,二姐一家来了!”妗子对着还坐在桌前的大舅喊了一声。
“舅!妗子!”贺彥崧和贺阳阳已领先一步跑进了客厅。
“小崧,阳阳,你们来了!你爸妈呢?”大舅一边问,一边急忙起身走出客厅。
贺世良去撑自行车,锦秋则提着一袋礼物向客厅走去。
“久儿呢?咋没见?”大舅在院子瞅了一圈,又向大门口瞅去,仍不见久儿的影子。
“没来,在家呢。”锦秋心事重重地答道。
大舅接过锦秋手中的礼物。大伙儿一起进了客厅,大妗子一边招呼着,一边早已泡好了茶。
“哥,姐,你们都吃饭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