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在璇音阁落座,天色暗沉之后,符津真人与云峰真人换了一身夜行黑衣,以黑纱罩面,潜到城中去了。华翔真人在恒鼎园的丹室炼药,中堂只剩下广芸大家、俞和与二师兄易欢。
璇音阁中点起了灵灯,广芸大家手拂瑶琴,奏的却是一関《十面埋伏》。
虽是凡曲,可正暗合此时的心境,广芸大家以九弦黄铜瑶琴奏来,由散渐快,等奏到两军决斗时,声动天地,竹楼直欲倾倒。细细去听,琴声中竟有兵刃相击声、鼓声、箭弩声、人马辟易声。到后来,有怨而难明的悲歌声,有凄而壮者为败王慷慨之声,还有余骑蹂践追逐声。
璇音堂中的灯火,随着琴声烈烈摇摆,忽明忽暗。俞和只觉得周身筋骨跳动,好几次直欲引剑而起,转头去看二师兄易欢,只见他皱眉抿唇,额头汗水涔涔。
忽然间,广芸大家双手齐按琴弦,所有的声音一齐消泯。只听见璇音阁外扑扑的两声轻响,符津真人和云峰真人走进中堂,借着灯光一看,云峰真人右臂上,有一大滩干涸的血迹。
“师尊,莫不是被人伤了?”俞和与易欢急忙起身迎上去。
云峰真人一摆手:“无妨,溅上了一些血而已。我们去城中送药,果然遇人袭杀。符津师叔与我合攻一人,居然还擒不住他。我侥幸在他肩头刺了一剑,所以沾了些血迹。那人负伤逃遁,我们倒是把丹药分了出去,救回了二十八条性命。”
符津真人嘿嘿一笑,伸手扯开了蒙面的黑巾,只见他脸上有一片潮红泛起,双目绽奇光,胸腹间一咕,张口喷出了道红黑色的气流。
“好厉害的贼子,也不知施展的什么奇术,隔空煞气无形无影,老道险些有着了他的道儿。”
广芸大家手指轻弹,一颗碧色药丸就落在了符津真人的掌心,“道友速速服下此丹,切莫要留下暗伤。”
符津真人拈着药丸嗅了嗅,一口吞下,笑道:“春秋合气丹?这可是好东西。”
女侍捧来香茗,符津真人和云峰真人换下夜行黑衣,用了点茶水糕饼,自盘膝坐下行功。广芸起了一音,却是一阕《清平仙韵》,瑶琴声沉和悠远,大有宁神平息,理气疗伤的神妙。
后半夜有一片铅云从海上飘来,起了大风。山崖上的树叶摇晃,月影飘摇,铜铃声响得更急了,海风疾穿过树丛和竹楼的缝隙,发出忽沉闷忽尖利的呼啸声,俞和开始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觉得那风声既像是鬼魅的撕号,更像是边塞军营中,遭遇夜袭时吹响的警笛。
阴云密布的早上,天空亮得比平时要晚很多,所有的女侍都遵照广芸大家的吩咐,躲在密室中,恒鼎园中静悄悄的。
五人默坐在璇音阁中,天亮之后便再也没人说话,广芸大家也不曾拨动琴弦,每个人面前的茶水都凉了,却也根本没人在意。
俞和觉得,这是他渡过的最漫长的一段时光,每个时辰都似乎有一天那么漫长,而且无论是风吹树叶声,还是池塘中的鲤鱼搅起一朵水花,都会让他心中一跳,哪怕是铜铃声的节律稍稍变化,也令他背脊发紧。
时间就在沉默中极缓慢的流过。天上积云不散,看不到阳光,俞和估摸着,大约已过了午时。可那留下尸身血书的人,却还没有来。
这种等待,仿佛是在考验着每一个人的耐心。
又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那海上吹来的大风变得更加猛烈起来,璇音阁外的铜铃声,被风吹得乱成了一团,有扇未全关拢的竹窗,被穿堂而过的大风猛然掀开,窗棂子狠狠的撞在竹楼壁上。
“砰”的一声大响,俞和浑身一颤,睁眼跳了起来。
符津真人睁眼看了看俞和,轻笑道:“俞小子就耐不住了么,不过外面那些人只怕也快耐不住了。既然今天难逃一番周折,那就宜早不宜晚,等会天色昏黑,厮杀起来多有不便。诸位这就一起出门迎宾可好?”
广芸大家颔首一笑,抱起了黄铜九弦瑶琴,轻移莲步,当前出门去,符津真人和云峰真人起身紧紧跟上。
俞和愣了愣,二师兄易欢站起来一拍他肩膀,“还在发呆,走罢!”
两人追着前面三位真人乘空而起,到了山崖之上,广芸大家遥望了望天上的层云,盘膝坐在虚空中,黄铜九弦瑶琴自落在她的膝前。
纤纤玉指勾抹挑撮轮摇,一阕《高山流水》铮铮锵锵的直入天宵。这本是首巍峨激荡的琴曲,可广芸大家故意升了一调,一时间有了高山摇摇欲崩,大河滚滚欲沸的峥嵘气相。
天上铅云翻滚,一片漆黑如墨的诡云冲出了云层,直朝恒鼎园的山崖压下,万道雷火自那黑云中绽出,恒鼎园之上的半片天空,被染成了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