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寒山山脚下的村庄传遍了一件事。山上发现了两具尸骸,尸体被猛兽撕扯得不成样子。别说全尸,连条完整的手臂都无法拼凑。
说来奇怪,村民以前也遇过野狼猛虎吃剩的人类尸骸。虽说零碎的血肉洒了一地,但骨架基本是完整的。
可这两具尸体五脏六腑俱在,只是被碾碎得七零八落。骨头也被绞碎,散落在地。
那场面实在不堪入目,仅能通过头骨数量知道死了两人,至于这两人是男是女,又是什么身份,一概不知。
村民早早葬了这二人,拿走地上死人的饰品,权当敛葬费。
寒山山林深处。
烧焦的竹丛下躺着一只白兔。兔子蜷成一团,安静地睡在大火吞噬后的废墟上。
尔冬在竹林找了一整晚,从月升时刻找到星辰落幕。但他还是没能找到枕寒山。
自那两个魔修仓皇离开,尔冬从锁妖阵里爬了出来,他一路爬到竹丛。竹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的枝干插在地上。
枕寒山的身影又淡了几分,就连尔冬站在他面前,也觉得他像一缕烟,一阵风就能吹散。
“你的脸……”
尔冬现在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他看着枕寒山,那张无暇的脸如今被鬓角延伸出的黑纹占据,小半张脸上布满了可怖的黑纹。
枕寒山任由尔冬伸手摸向自己,他笑了笑,纵使顶着一张怪异的脸,依旧是尔冬熟悉的模样。
只是,尔冬的手未能摸到枕寒山。手穿过虚影,什么都没能触碰到。
尔冬惊诧地瞪大眼睛,不肯罢休地又试了一次。
枕寒山凝视着尔冬的双眼。那双内敛的眼睛,如初春浸着阳光的新叶,第一次毫不遮拦地流露出温柔神色。
月亮升到头顶,月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虚渺的影子上。
虚影散成零碎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散开。尔冬根本无法将它们抓回来,他顾着一边,另一侧的光点已经随风荡入山林深处。
尔冬颤抖地紧紧握着手心的光点,然而那点微弱的光芒很快就冷却下去。
在无数萤火般漫天游走的光点下,少年终于绝望地痛哭起来。
歇斯底里的哭声传遍山林,树叶无风摇晃,宛若为人哀鸣。
尔冬找不到枕寒山。他沿着光点飘逝的方向,都找遍了,甚至很多未曾踏足的地方,他也去了,可还是找不到。
原来这座山这般大。
最后,他只能回到原地,疲惫地变回原形,睡在大火焚烧后的废墟上。
尔冬守了整整三个月。饿了就吃几口酸涩的野果,渴了便喝泥坑里的积水,但从没有远离这片地方。
被火烧过的竹子不生不死,一半焦黑,一半仍残留绿意。
那么大的火势,火光冲天,整片林子都被染成红色。
尔冬抬头仰望高大的竹子,他眼睛里依旧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仿佛要把林间的一切生灵焚烧殆尽。
来年开春,地面重新长绿芽,春雨滋润下,绿草抽芽生长,覆盖住火烧的痕迹。可那株竹子依旧半生不死,烧焦的枝干不见新芽,翠绿的竹叶也不见枯萎。
一日,尔冬终于下决心离开。寒山有个活了很久的妖,那妖说千里之外的北方,有个叫北域的地方,北域长着千年寒冰。
无论气候再热,寒冰也不会融化,它是治疗火伤的圣品。尔冬心想,他要去北域,找到千年寒冰。
尔冬什么准备都没有,孤零零地一路朝北走。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日月星辰东升西落,为一天;万物复苏到大雪纷飞,为一年。
日子起初还数得清,后来就变得模糊了,甚至连树上的叶子落了几轮,他也忘了。
尔冬走过了很多地方,有人类的庄子,也有孤寂的荒原。他被小孩当作怪物,用石头砸伤过,也被同类驱赶过。他躲在荒废的寺庙里大哭过,也曾冷漠地伪装自己行走在人类的地盘。
直到一日,他恍然发现自己置身冰封千里的雪原。雪似乎不会融化,在地上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地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白茫茫一片,都是雪。风夹着雪粒刮过脸颊。或许这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北域。
尔冬几乎快忘了愉快的滋味,他摘下兜帽,雪粒打在脸上,眉梢、头发上都挂着晶莹的雪珠。肌肤散发的热气很快将雪粒融化。
这片浩瀚的雪原仿佛没有边际,任何生灵与之相比,都不过湖泊上的一片叶子。他该去哪里找寒冰?
北域几乎天天都在下雪,大风卷着雪花往尔冬身上摔打。
尔冬拢紧身上单薄的斗篷,继续往前走。
他并不知道要去往哪里,离开寒山后养成的习惯,驱使着他不断地向前寻找,即便像只无头苍蝇般白费功夫。
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今天的风犹如得大,一旦没有站稳,便被寒风吹得连连后退。
除了俩三只雪兔,尔冬已经好几天没有在这里遇到活物。
然而今日与以往不同,漫无边际的雪地上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徒步向前走。烈风将斗篷吹得飒飒作响,那人不受大风影响,一步步坚稳地走着。
尔冬跟在那人身后,前方有所遮挡,好似风雪拍在脸上的疼痛会减免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