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岑作为主治医生,无正当理由的情况下不能在许暮洲的病房久呆,匆匆讲完了正事便暂时离开了。
他临走时给许暮洲留下了一只小巧的翻盖手机。这种老古董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个营业厅充话费送的,通讯录里面空荡荡,只留了严岑自己的号码。
“记得,千万不要试图联系你曾经的朋友,或所有认识的人,这会扰乱时间线的流动。”严岑神情严肃地说:“暴露永无乡的身份是极其严重的违规行为,你要千万遵守。”
他的神情十分郑重,许暮洲拿过那只白色的翻盖手机握在掌心里,认真地保证道:“我知道了。”
为了尽可能保障其他病人的隐私,其实疗养院中其实是禁止带手机的,这只古董机还是严岑偷渡进来,方便跟许暮洲联络的。
严岑离开之后,许暮洲想了想,将那只手机调成静音,暂且塞在了枕套里面。
病房的熄灯时间是晚上十点整,但理论上查房之后是不允许再走动的,许暮洲不想出去触霉头,干脆从枕头底下掏出笔记本,对严岑给出的线索进行二次梳理。
他盘腿坐在床上,咬开水性笔的笔帽,在笔记本最新一页上画了条横线,上面写着“纪筠”两个字。
关于之前所见到的游乐场和小孩子,许暮洲也询问过严岑具体是怎么回事。严岑说那大概率是任务目标主观世界和真实世界的交错地,因为永无乡脱离于时间线之外,所以可以短暂地让他们在那个世界中停留。
但人的主观潜意识是非常抽象的,潜意识中的所有场景与其相对应现实投射之间,并不一定有直观联系。
具体那个世界具体象征着什么,连严岑也无法立时三刻断言。
“游乐场。”许暮洲念叨着,用笔在纪筠的名字底下向左斜画了个箭头,将这三个字写在了上面。
他在上一个世界也使用过这种线索梳理方法,哪怕不一定对他的任务有实质性帮助,也是一个梳理思路的好方法。
许暮洲将线索画成了一副简易的树状图,在游乐场的右边写了“孩子”两个字。
他咬着笔杆子想了一会儿,在“游乐场”那里继续细分,将这个词又拆成了“童年”、“快乐”和“自由”。
许暮洲写完,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最后将“孩子”那一栏也用箭头标注着指向了这几个词才算完。
严岑之前在医生办公室查看过纪筠的病例和探望记录,发现她在半年前自主入院的,这半年来她的父母会以每一个月一次的频率来探望她,但除了父母外,并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暮洲更侧重于出现在幻境中的孩童形象,或许就是纪筠自己。
不过在真正见到纪筠之前,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许暮洲放下笔和本子,才发现距离熄灯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了。他本想习惯性地将线索纸撕下来扔掉,手指触到纸页时,却临时改了主意。
他眸色一沉,又在纸上随意涂抹了几笔,用凌乱的线条将整洁的笔记画得凌乱不堪。水性笔重重地在纸上写着字,水笔油从滚珠中倾泻而出,在纸面上留下几道并不规整的油墨痕迹。
做完这一切,许暮洲才又挑了纸面上为数不多的空位,在上面随手写着毫无边际的词语。
【旋转木马,过山车,冰糕,摇滚乐。】
许暮洲将自己记忆中的所有代表性词汇一股脑地铺设在了纸面上,故意让自己的字迹显得急切又凌乱,看起来像是满腔情绪无处释放一般狰狞。
这是精神类的疗养院,哪怕再打着“尊重隐私”的名号,归根结底住在这里的都是病人,许暮洲不相信他所写出的文字不会被医护人员用作治疗佐证。
——那如果他选择了展现纪筠的精神状态呢。
这是许暮洲给医生留下的一道难题,他将纪筠的精神状态转嫁到自己身上,从而获得针对“纪筠”的治疗方案。从专业人士的解读中,他可以会更快获取之前那个主观世界所展示出的实用信息。
这是个很聪明的做法——许暮洲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叫术业有专攻,他在想不明白的事上绝不会多费工夫,而是会想方设法把问题抛给能够解决的人。
许暮洲不怕有人起疑,毕竟只要一觉睡醒,他又可以“什么都不记得”。
十点钟整,病房里准时断电,床头的定时香薰开始喷洒出气味温和的水雾。香薰精油不知道是什么成分,许暮洲合上笔记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走廊中响起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硬底鞋的声音在安静的瓷砖走廊里十分明显。
值班的护士长拿着熄灯的查房本从走廊尽头开始,从房门上的玻璃观察口向里一一巡视着,确保每间房间的熄灯情况和入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