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全部的注意力只在前两句上:“陶朱公在他年幼时就送他去学道?他这局棋,到底布了多久?”
太子道:“或许是二十年,也或许是三十年,更有可能是……从上一代陶朱君开始,文府就已经在密谋造反了。”
九公主冷笑一声:“不招兵不买马,只培养了一个道士,他难道以为用道法糊弄了父皇,父皇就会将天下让给他吗?”
太子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暗中招兵买马,有了银钱,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届时大兵压境,人心惶惶时再配合天降神谕……”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接下来的话,九公主自然心知肚明。
“那长清子入宫的目的……”
“不是为了文府,”太子的目光又放回殿中的三清雕像上:“如果是为了文家,不会等到现在。”
九公主沉默了一会,语气萧索道:“是想为他的父母家人讨回一个公道吗?”
太子点了点头,声音疲惫而无奈:“他其实是抱了必死之心前来弑君,却被母后说服,相信我会还给他和他的家族以公道……可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公道要怎么给。”
翟氏一族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杀人的虽然是锦衣卫,可必杀令却是皇帝下达,然而皇帝之所以会下达这个命令,却又是因为文家的心怀不轨。
九公主问道:“所以他在内廷潜伏下来,每日炼丹修道,最关键的时候以‘神谕’的名义助你一臂之力,都是因为他相信你会给他公道?”
太子道:“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他前半生被文府利用,后半生被我和母后利用,却到死都对我们抱有极大的希望。”
九公主尖锐道:“可他的丹药已经将父皇推上死路。”
“九娘,”太子徐徐叹息,转过身来面向九公主:“你要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非对即错,也并非每一个人都是非好极坏,有很大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全部人都有一个不能说好,却也不能说坏的灰色地带。”
“就他这个人本身来说,的确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可以称得上忠孝两全。文府要他谋反,他拒绝了,自己在深山里隐居半生,是为忠,可他父母亲族被杀,他因此而入宫,意图弑君,为亲眷报仇,也能称得上一个孝字了。”
他说着,更加深沉悲哀地叹息:“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帝功成,又何止是万骨,现在我背上有茅绍均和长清子两条人命,他们的在天之灵,都等着我来日还他们以公道,为他们正名。”
九公主蹙着眉看他,感受他身上毫不掩饰的胆怯软弱,忍不住走到他身边去,将手放在他肩上,凝视他的双眼:“哥哥……”
太子低下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父皇一定会因为长清子的死讯而大怒,我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将曹德彰彻底查一遍。”
九公主道:“只怕他并不会让你轻易得手。”
太子道:“曹德彰一向都是在政坛上杀人于无形,这次如此失态地暗杀长清子,想必是这段时间里,长清子在父皇面前说了些什么对他不利的话,被他在宫中的眼线得知。”
“宫中的眼线?”九公主疑惑道:“内廷中有吴卫和孙知良,这两人与曹德彰又互相结仇,怎么会让曹德彰的眼线混进内宫?”
太子道:“怎么不会呢?人都有*,所以才更好控制。”
九公主只觉得心头好像压了一块遮天蔽日的重物,遮挡了所有光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个天地间最浮华富贵的地方,金碧辉煌的外表下,掩盖的却是数不尽的人心肮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太子从香炉旁取了三根线香,放在一旁的蜡烛上点燃,香料散发出熟悉的气味,让人目眩神慕,然而太子的表情却肃穆庄重,对着三清深深鞠躬,将线香插进了香炉里。
“给父皇写信,建议他以重礼安葬长清子吧,说到底,翟氏终究是为了皇族而亡。”
皇帝果然因为长清子的死讯而大发雷霆,并且迁怒于迟德妃,直接剥夺了她的德妃封号,看在她腹中龙嗣的份上没有打入冷宫,只降做了宝林,与她当年入宫时的封位一样。迟氏忙忙碌碌近十年,费尽心机地左右讨好,却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孙知良亲自前去她的寝殿宣读了皇帝圣旨,迟氏面如死灰地接旨,孙知良垂眸看她,那个曾经娇艳如花的脸上如今布满了风霜,仿佛一昔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他忍不住问道:“娘娘还想要东山再起吗?”
迟氏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只拿手轻轻抚摸着小腹:“我现在只想将他平平安安地带到这个世上来。”
孙知良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只请娘娘记住,胃口太大了,还是会撑死人的。”
迟氏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教诲,倘若当初我能明白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孙知良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欠身告辞,迟氏将他送到门口,忽然低低问了一句:“孙公公,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年你找来的那个侍卫,孩子的父亲,他姓什么?”
孙知良亦压低了声音:“姓邓,邓宏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