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早春(IIX)(中)
孙夫人坐在熏笼上,手里端着刚沏的六安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地转着,王嬷嬷急匆匆地走进来,来不及更多的礼节,挥手让其他的丫鬟婆子离开,俯身低低地对夫人说:“老爷在城门口没有接到吏部的人,正跟着知府他们一行人回知府衙门呢。巡按大人前天就进城了,说是住在他岳丈家,陈府。”
“陈府?江南温照侯府?哪位小姐的姑爷?”江南陈府现在住着陈家二爷陈朝忠,这两年没听说陈府办喜事,所以孙夫人才问。
“是的,是陈家庭蔚小姐的姑爷。这位姑爷和庭蔚小姐青梅竹马,但是因为姑爷一直在外任职,前年在升职回京,且庭蔚小姐年纪小,双方家长很早就给他们订了亲,但是到去年才和庭蔚小姐成亲的。”
“早年就将亲事订下,那一定是京城世家子弟咯。”
“是龚太傅家的长子,十三岁入仕,致和四年的探花郎,曾经是大周朝最年轻的知县,多年来吏部考评都是上上等,一直得皇上看重,去年从国子监司业破格升为正四品的吏部侍郎,今年皇上又钦点的吏部到两江的巡按。说是一路暗访而来,各处官员都不清楚巡按大人的身份。直到今天到杭城城门,他的随行师爷才来公布巡按的身份。”
“庭蔚小姐是陈朝良这一支的吧?”孙夫人暗暗地叹一口气。
“是,是陈大人家的嫡长女,今年才十七,比咱们家大小姐大两岁,现在都是正四品夫人了。”
王嬷嬷也跟着叹气,当初夫人是有机会嫁入陈家的。当时孙家提亲的时候,陈家也在为陈家三少爷陈朝明寻找合适的妻室,只是老夫人一则嫌陈家三少爷不会世袭侯爷的爵位,二则怕陈家家大业大,小姐到陈家做不得主,受委屈。选孙家,虽然是低嫁,但是孙家只在江南有些根基,孙家想在仕途上更进一层,必然对京城的亲家有所求,这样就好拿捏他们。岂知十几年后,还是印证了那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
自家丈夫有岳丈家一路扶持,也才到正五品的两江督抚,这么多年想更进一步,总是没有动静。反观陈家三少爷,已经是三品的中书侍郎,而且家中只有一位夫人,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流言蜚语。如今女儿又嫁了如此得力的一位姑爷,这一支的未来是可以想见的。老夫人也后悔当初选错了女婿,这些年来,娘家人很少在孙夫人这里提到陈家,江南陈府的事还知道一些,京里的就更不了解了。只是他们不提,不等于这事不存在。
王嬷嬷有时候想,若是夫人当年没有嫁到孙家,也许嫁到哪个京城的世家都比现在强。不仅老爷跟她离心,而且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在官场一直不算顺遂,这也直接影响了大少爷的前程和大小姐的婚事。
“哎,这陈家的背景,在京城相交的人怎么会差。所以啊,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阳儿先进京,有了好的前程,他这几年在江南士子中又积了不少人气,以信安伯爵府外孙的身份,才有可能在京城寻个上好的人家。”
“只是大小姐这心思只怕是真的在唐家三少爷身上。”前天孙夫人特意将孙耀洁招来问了一番,她确实中意于唐家三少爷,求着孙夫人想办法,孙夫人为了不让她偏了心思,当场就否决了这件事,结果孙耀洁回去哭了两天,这两天也没怎么好好吃饭。
“在他身上有什么用?她若有个争气爹,还有指望,可惜她托生在我这个没福气的娘肚子里。若是三少还没定亲,也许还可以舔着脸打着外祖父的面子去提亲,现在人家都订了亲了,我们哪有资格去夺人家的婚事。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家的东西。我的女儿要懂分寸知进退,若是一味地想男人,不尊长辈,不听人劝,人家还以为是那贱人替我养大的孩子呢。”
“那贱人哪里养得出好孩子来。你看看这府门外闹的,此刻老爷回不来,还不知道他们打算如何收场呢。”
“再这么闹下去,咱们家爷只怕今年吏部考核又不行了,三年一考,他怎么就没有一次顺当过呢。哎,算了,咱们去给她收拾烂摊子吧。给我换件衣服,咱们去门口看看。”
正说着,只见她身边的大丫鬟海棠拿着一封信走进来:“京城舅老爷给你的百里加急。”
孙夫人接过边等着王嬷嬷给她梳头,边看信,皱了皱眉:“看来今儿即使我再不愿意,也要帮那贱人和那小贱种一把了。海棠,你迅速将这信交给大少爷。”海棠应声而去。
“舅老爷说什么?”海棠出去,屋里只剩王嬷嬷服侍她更衣梳头,便问道。
“兄长说今年吏部巡按虽然说是皇上钦点,但是是太后安排的,又是密旨给当事人,大家都很难提前打听到各地巡按的名单。他们好不容易才探到今年来江南的是龚侍郎。说这位龚侍郎为人正直且不迂腐,在京城时,咱们家丙诚跟他曾经在国子监共事,很是相投。丙诚也经常跟他提到自家的表弟耀阳。兄长让耀阳这一阵经常找机会去作为文友会会他。耀阳已经在今年的贤才表上,票拟可能很快会出鸿胪寺主簿。此刻相交不论品级官位。这种关键时候,若是因为那贱人的事,影响了老爷官声,也会影响耀阳,所以咱们今天不得不去给她收拾烂摊子。耀阳还需要在龚侍郎面前出现,让人觉得老爷是老爷,耀阳是耀阳。”
“希望那贱人和几个贱种不会影响大少爷。老奴刚才进来的时候还依稀听见西跨院的几个小厮在嘀咕,说祖少爷这事儿比起明少爷中少爷来说真不算什么,若是那边爆出来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呢。老奴因为赶着进来跟您说话,没有多问。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你想着让人去弄清楚,早点知道,免得万一真有什么,咱们措手不及。”
“老奴晓得。”
“另外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跟唐三少打个交道。”
“您不是不让大小姐再沾染这事吗?”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耀阳。二嫂娘家兄弟在太子府做主簿,说三少极得太子赏识。今年尚未进京,太子就隔三差五地跟他书信来往,书信都不假下人之手,其亲密程度可见一斑。为了耀阳咱们肯定不能再为洁儿的事烦他,但是跟他交好是必须的。”说着看了看镜子里匆匆整理好的头发,转身朝外走去。门外侍候着的一群丫鬟婆子立刻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府门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雅娘身边的李婆子在那里拉着对方一个女眷的长辈在说:“你们听我一句劝,二夫人答应了给你们一个交待,就一定会有交待,否则真是惹恼了夫人,不让你家女儿进门儿,难道你还能将她嫁给好人家不成。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私通男人,品德不端,你们自家有错,关我们什么事。不让她进门是理所当然,进门是我家二夫人可怜她。”
那位女眷气愤地推开李婆子,大声说:“我跟你这不讲理的婆子说不着,让你们能做主的人出来。街坊邻居都在这里,让大家看着督抚大人是如何纵着家人,勾结大河帮的打手欺负普通百姓的。我们早就说过,我们家莺儿不是自愿的,是你们家二少爷让人绑了她逼她就范的。为了让我们不告官,才一再哄着我们会给一个说法。”
“你别在这里胡说,明明是你家闺女不检点勾引我家二少爷。”李婆子急了。
对方另外一个长辈给了李婆子一耳光:“我让你睁眼说瞎话?我家莺儿就去庙街买个丝线,在路上被你家二少爷看到了,让大河帮的人将她绑上马车的。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周围看到的人多了,你居然在这里颠倒黑白。”
李婆子平时在杭城是招摇惯了的,突然被人打了,愣了半天才反映过来:“你这个贱人,居然敢打我。”
“我呸,你才贱人,真正的*贱人!别以为你现在老了我就不认识了,你当年在青楼听差的,经常到我家胭脂铺拿货。虽然跟着你主子脱了贱籍,但是骨子里还是贱人。”
“来人哪,”李婆子对身后几个护院叫喊着,“你们给我打这泼妇。”在这个家里,因为雅娘得宠,所以没有人敢提那段青楼史,也没有人敢在怜雅园的人面前提这事。如今居然当面被人揭,李婆子气得不行。
王嬷嬷立时过去喝住督抚府的人,这事要真动了手,闹大了是府里吃亏。这要不是为了大少爷的前程,她和夫人倒真是想看着这事闹得越烂越好,让大人知道他心心念念娶回来的平妻,在他面前装了十几年的良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边乱哄哄的,督抚府斜对面的福源茶楼里二楼雅间中,两个人正舒舒服服地享用着福源茶楼出名的绿豆糕,看到孙夫人出场,玩味地转着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