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这几年来的经历再一次提醒他这句朝堂上最大的真理。当初平定楚王之乱,功劳以他居首,天子论功行赏,不但加官进爵,身上的差遣也是与日俱增,朝野之内对他更是交口称赞。而他也知道进退,主动辞去了执掌宫禁防卫的差事,更博得圣上的信任。
只是他心中知道,这位一向宽和的皇兄,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们几个兄弟。一切都只是迫于大势,为了朝堂的稳定作出的权宜之计。当初楚王之乱初定,他一人独掌京畿兵权,禁军跟御马营中更有许多宿将是他门生故旧,所以天子对他也是赞赏有加,加上那位萧先生又是出自他府中,所以顺水推舟,将平叛的功劳与奖赏尽数归于他身上。
然而时过境迁,近两年来天子一再施展的权谋手段,种种明升暗降,他又岂会看不出来。他这位皇帝兄长自即位以来,从来没有真正掌握住天下大权,只因为他们的父亲武宗皇帝太过勇武,南征北讨灭国无数,留下众多战功赫赫的文臣武将,而他们比较年长的几个兄弟也在无数次征伐中萌生了野心,更各自结交了一帮亲近的嫡系。
当初父皇一度想要立楚王为太子,但是遭到众多文臣的反对,而楚王自己也竭力推辞,这才让今上得继大统。柴宗贵至今也没搞清楚自家二哥的真实想法,当年他推辞不就太子位,是真心实意,还是觉得时机不成熟,以退为进的权宜之计。
无论二哥当初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已经不再重要。世事无情人在变,当初的热血少年也染上了重重暮气。不知道二哥后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改变了初衷,他也没有机会再去探知。而二哥谋反唯一的结果,就是成了自己的踏脚石。
天子的宽厚仁慈,从来就是表面。柴宗贵一想起近年来朝堂上的变故,就深深地心寒。自己当初如果顺水推舟,帮助二哥上位,今天的情形会不会改变呢?不,绝不会,背叛者不会容忍另一个背叛者,他们内心对叛徒的戒惧更胜过他人。
自家的兄长有什么打算,自己又岂会看不出来。只不过算盘虽精,却未必打得响。那些地方的刺史节度自不必说,各有各的算计,谁也不愿放弃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而自己这个魏王更是门生故旧满朝,绝不甘心坐以待毙。
天子这些时日以来的动作不断,自己可是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当初二哥楚王作乱之前,一样是深受今上看重,礼绝百僚,有如宰相之尊。而他的下场呢,楚王府那一系可是从宗室里除名了的。虽然说二哥谋反作乱,咎由自取,但天子对自家兄弟如此,哪还有一点平日里的兄友弟恭。而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自己这个活着的兄弟看在眼里,又怎能没有一点感触。
如今朝堂上暗流涌动,天子的算计一环接着一环,无形中似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向自己当头罩来。当初二哥作乱之前,是不是面临着一样的困局呢?自己一手把兄长推向断头台,换来这五年的苟延残喘,又是否值得?
外面的人声渐渐喧腾起来,又是一个热闹的早晨。天边的阴云渐渐堆积,却遮不住满城百姓如火的热情。轿夫们齐声吆喝着,听起来似乎离魏王府已经不远了。
柴宗贵掀起轿帘,朝西南方向看了看,旋即又缩了回去。他的右手食指不断地在左手掌中摩擦,头低低地埋下去,眼神中满是惆怅的光。想到京城里的局势,他似乎看到了深宫内院里自家兄长的那双眼,深邃中满是不可捉摸。此时此刻,想必他也在想着自己这个兄弟,算计着如何令自己乖乖入彀。
只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甘心束手就擒呢?柴宗贵微微抬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其实,当初我送二哥上路的时候,就等着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