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那名捕快的话,金岳一惊,尔后赶忙掉头往楼下跑去。
楼下的大厅里并没有几个人,金岳下了楼才知道,原来按照百里卿的吩咐,大家都被赶到后院去了。
厅里只有文倩和安抚文倩情绪的老鸨,还有阎笃,以及赶来的梅潇等人。之音推着澹台潽在桌边落定,那男子瞧了坐在桌旁的文倩一眼,又看了看跟在金岳身后抬下来的尸体。
两道修眉略蹙,澹台潽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由一紧,目光转向百里卿。
百里卿此刻正气定神闲的看着他,目光猝不及防的相触,那女子扬眉,微微启唇,“人带来了吗?”她的声音很轻,话是对门外的捕快说的。
门口守门的捕快,向宝月楼那边张望一眼,见两名捕快,将陶宇带过来,这才回神应话,“人来了!”
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忍不住向门外看去。只见一袭白衣的陶宇,在两名捕快的看护下缓步而来。
那男子微微抬脸,眸光如水,清凉无波。扫过门内众人,最终落在百里卿身上。那女子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目视陶宇进门,百里卿这才收回目光,转而扬手,“把尸体放下!”
抬着尸体的两名捕快乖乖放下,那一捻白布轻掩的尸体,摆在众人面前。澹台潽的神色有些凝重,因为他听说,死者是罗常。身为御林军副统领,罗常的死自然与前面九位死者不一样。
“百里夫子,你方才说知道凶手是谁了?那这凶手到底是谁啊?”金岳上前问道,一脸着急。这连环凶案再不破,只怕他这捕快也甭想当了。
百里卿看了他一眼,开始踱步了。
每每她如此,澹台潽便知道,她是在思考。而那专注的神情,是最为吸引目光的。
“凶手就在这里,大家若是想知道,便先将各自的手心摊出来。”百里卿两手负在背后,从澹台潽身边走过,最后在老鸨面前站定。
文倩的情绪逐渐平复了,看着那负手在背的女子,一阵不解。再看其他人,已经隆起袖子,按照百里卿所说,将两只手伸出,平摊在身前。
尔后,只见百里卿从他们身边走过,俯身轻嗅每个人的手心,最后回到了原位。
她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
澹台潽瞧着她,心里琢磨着百里卿到底想做什么。她的心思,可真是不好猜。
“凶手,就是你。”她微微侧身,负在背后的手伸出一只,一指指向立于两名捕快之间的陶宇。
几乎是同时,老鸨的脸色沉下,文倩的唇角敛起,而阎笃的脚步往后半步,陶宇则是小小一惊,须臾一笑。
周遭所有人的反应,都落入了百里卿的眼底。除了这几个人的反应表现特殊以外,其余都是一副讶异的神情。
幽幽的收回手,她微微扬眉。
却听陶宇道,“噢?是吗?这位姑娘可真会说笑。”那语气颇为不屑,面对百里卿的指认毫不动摇。
百里卿笑了,目光侧看,看向陶宇,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与他相隔一人的戴着面具的阎笃。纤薄的唇微启,她巧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说笑?不过你倒是说对了,我方才的确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说着,转向文倩和老鸨,神情忽然凛冽,笑意泯灭。
“真正的凶手,是你对吧!文倩。”这句话她说得格外深沉,连她自己都愿意相信,真正的杀人凶手竟然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可她知道,她并非真的柔弱。
澹台潽愕然,亦或者说在场的众人都惊到了。
明明,百里卿说过,凶手是一名男子。可是谁曾想此番却是个女子!
“卿卿,你不是说,凶手是个男子吗?”梅潇先一步问出疑惑,就连他身旁的君越也是一惊,看向百里卿的目光多了几分狐疑。
百里卿扬起下巴,慢慢踱步到文倩的身边。
只听一旁的华筝道,“莫非,这位文倩姑娘,是男扮女装?”
对于华筝如此前卫的思想,百里卿表示欣赏,不过,很遗憾。
“她的确是个姑娘,我当初之所以误以为凶手是一名男子,是因为杀人的文倩并非我们现在所看见的这个文倩。”她的话落,大家再次陷入了困惑之中。
“什么叫做,杀人的文倩并非我们现在看见的这个文倩?”梅潇蹙眉。
金岳接话,“难道有两个文倩?”
那方,备受议论的文倩慢慢的蹙起眉头,她的眼中有颤抖,有惊讶,还有几分悲痛。
“的确有两个文倩,一个娇柔,一个彪悍。”换而言之,文倩具有两种人格,这就是所谓的人格分裂症患者。百里卿要向大家解释这个问题,有些困难,她现在要做的,是先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理清。
“什么意思?”连澹台潽都没有弄懂。
华筝亦是蹙起眉头,满面狐疑的看着百里卿,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似是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百里卿却是转步走到了陶宇面前,扬首与他目光相接,“你有一个同胞哥哥对吧!”那语气笃定,并非问句。
陶宇面上的笑一滞,神情一僵,眼中慢慢浮起狐疑。
他的反应,百里卿全都收纳在眼底。旋即抬手,将陶宇拉到阎笃身边,让两人并肩而立。
身高体型,还有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众人慢慢明了了,仿佛看透了什么,却又还怀着几分不解。
本等着百里卿解开谜题,可是那女子似乎一点不着急,反而转身面向文倩和老鸨,她又道,“你们一家子在这云泥县本活得逍遥自在,若没有这十起连环凶案,必定会安稳平凡过完下半生。”她的语气平和,没有起伏,干净利落。
“等等!”金岳叫停,忍不住提步上去,“百里夫子,您方才说什么?一家子?”
“没错,一家子。”百里卿点头,手一扬,指着老鸨,“她是老娘,文倩是她亲生女儿,陶宇乃她亲生儿子。”
“这、这怎么会?”金岳愕然,目光不由得扫过老鸨,和文倩,最后落在陶宇身上。
百里卿一笑,“怎么不会?若你不信,不妨让他们滴血认亲!”虽然百里卿知道,这滴血认亲并没不科学,但是在这古代,滴血认亲却是极有权威的。
果然,那方老鸨的脸色一变。文倩下意识的向她靠拢,伸手拽住老鸨的衣襟,分明就是依赖着她。
这是天生的,女儿与母亲的相处模式与习惯性动作。
每当孩子感到不安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寻找安全感。
“百里夫子说的可是真的?”金岳回头,看向老鸨。
只见那老妇人老脸一沉,看了看文倩又看了看陶宇,眼中慢慢升起一抹疼惜。
干涸的唇微启,一改平日里喜庆庸俗的语气,话音有些沉重,“没错,他们的确是我的子女,不过这与案子有何关系?”
“你两儿一女,夫家本是将门之后。却为何,流落至此?”百里卿又道,她的话再次惊到了老鸨。
陶宇扬眉,垂在袖中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头,他道,“你且查案子,为何净说些与案子无关的事情!”那语气愠怒,却让百里卿更加确信了一件事情。
“好吧!那就先说案子。”她扬眉,一脸无所谓,可那双眼里却流露着难能可见的认真。
自从眼睛看得见那刻起,百里卿的性子与以前便稍稍有了些偏差。看得见和看不见,果然是有差别的。不过本质未变,她还是她。
脚步徒转,走到了死者面前,她蹲下身,一把掀开了掩盖尸体的白布。而就在罗常露面的一刹,陶宇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阎笃则是惯性的扶住了他。两人皆是一愣,而后相视一眼,陶宇眼里闪过几分疑惑。
“死者罗常,现任御林军副统领。五年前,在边疆地区担任关口守御一职,在边关留守两年,三年前回到京城,从正五品武职外官升为从四品武职京官包衣佐领,直至一年前在皇上微服私访时护驾有功,升为现在的从二品御林军副统领。”她将罗常的官职,与这五年的境况说得透彻。不为别的,只为了引出五年前的事情。
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百里卿并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文倩杀人必定与五年前的事情有关。
他们一家人是在五年前来到云泥县的,为了掩人耳目,改名换姓,而且还开设宝月楼与风月楼。这样的人,一定是有故事的。否则谁好端端的,愿意背井离乡,跑到这外地来谋生。
“杀了这么多人,罗常才是你们最终的目标。”百里卿站起身去,不再看那尸体,反倒是看一脸惨白的陶宇。陶宇直勾勾的看着死去的罗常,眼里是惊恐与厌恶,就差转身去呕吐了。看得出,他是何等的嫌弃这个男人,仿佛罗常就是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一样。
“我之所以说你们是将门之后,是因为你们个个身怀武功。虎口的老茧便能瞧出,你们都是常年手握兵器的人。”她说着,手微扬指了指罗常,“这个人,从一开始来书院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时机来云泥县找你们。”
“几年前的飞信还有这一封飞信,都是出自你们之手,对吗?”百里卿说着,已然从袖中取出澹台潽交给她的飞信。递到了文倩的眼前,“上面的字迹我已经比对过了,和你的字迹一模一样。”
文倩看着百里卿指间的信封,沉默许久,忽而笑了,“那又如何?”
“这心里的内容,想必你也知道。”百里卿款款道,“而罗常也知道。”
“你说是我杀死这位罗将军,即便你说的都对,我身怀武功,可又怎么可能是御林军副统领的对手。”文倩面色从容,没了之前的娇弱与颤抖,唇角的笑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的女人,让百里卿越发好奇,在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你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实际上你并没有和他过招。”百里卿说着,转而面向一旁两手抱臂的阎笃,“据阎笃所说,在我上楼找你之后,罗常便出门了。他没有走远,只是绕到了你房间里屋窗外的小巷子,运气施展轻功潜进了你的屋里。当时我还在你屋里,只是我们在外屋桌边说话,他却潜伏在里屋。”
“自从几年前飞信落到罗常的手里后,他便开始彻查信的源头,却一直未果。直到这一次又收到飞信,才找到了云泥县。想必,这一次是你们故意在信里留了线索,刻意要他找来的吧!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他。”
百里卿徐徐说着,极力保持冷静与清醒的头脑,将大家的疑团一个个的解开。
“笑话!你可别忘了,我是亲自送你到走廊的。要是真如你所说,他当时就潜伏在我屋里,那我回去,岂不是就被他杀了。要真是如此,此刻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才对吧!”文倩的语气微微有了起伏,情绪也开始波动了。
百里卿含笑看着她,仔细的打量她的神情举止,接着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不过,若是你回房之时,罗常便已经倒在你里屋的地上了呢?”
“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帮凶?”金岳沉眸,安安静静听了这么多,他多少也摸出点纹路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罗常与文倩一家人在五年前就结了梁子。怪不得,百里卿要找五年前的卷宗,原来是这么回事。
“帮凶自然是有,不过帮凶只负责隐瞒事实和掩盖真相、包庇凶手,并没有参与作案。”百里卿很理智,她知道谁对谁错,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关的人。
“那为什么罗常会倒在文倩屋里?”梅潇不解,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倒在房里。
“自然是因为文倩里屋燃的香炉,那香炉里燃的是迷香。”百里卿答道,目光定定的看着文倩。
文倩微惊,尔后笑意越发深邃了。话已至此,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百里卿,等着她将后文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