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那军官立刻不说话了。
这些官兵看来也是搜刮的行家里手了,用了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就把这些百姓们仅有的一点儿东西都给搜刮的一干二净。
接着,又是去了一趟那些变成了废墟一般的镇子村子,他们时间充裕,尽可以打着火把慢慢的搜索,细细地搜刮,很是又搜到了不少好东西。掠夺得比那些女真人还要狠,不像女真人那般至少还避讳着明军过来只好匆忙地掠过就走。
又是扒拉出来了不少财物,那胖子军官又是狠狠的训了一句话,便是带着士兵们扬长而去。
只留下这些百姓在原地嚎啕大哭,哀嚎求情,有的那百姓舍不得自家耕牛,哭喊着追了上去,惹恼了几个官兵,直接便是抽出腰刀来一阵狠剁,几个百姓都是给生生砍死。
一看这般,再也没人敢上去了。
哭声慢慢的平息了下去,一个汉子忽然发疯也似的跑了出去,众人喊道:“二牛,你要干啥!”
那汉子哭道:“俺爹娘没了,媳妇儿没了,娃也没了,地也没了,牛也没了,俺活着还有啥意思,死了干净!”
一个壮实汉子忽然拔腿起来,三两步便是撵上了他,抱着他怒吼道:“你干啥?你这样死了有啥用?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留着一条命怎么着不成?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啥?”
那二牛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忽然是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那壮实汉子向着众人大吼道:“女真人抢咱们东西,狗官兵也抢咱们东西,女真人杀人,狗官兵也杀人,这曰子,是没活路了!俺要去投奔张香主,‘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是咱们穷苦人信得,去了那儿怎么着也有一口饭吃,也饿不死人!你们谁跟俺去的?这就站出来说话,也好过在这儿生生冻死饿死。”
这话也并无夸大,冬季的东北,对于善于齐射的女真人来说或许还不是什么太大的障碍,但是这些地里刨食儿的汉民,这辈子甚至连弓箭是什么样子的都没见过,他们怎么打猎?而粮食,一切吃的,都被抢走了!
冻饿而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壮实汉子这般一鼓动,当真是使得不少人动了心,最后竟有三百来人愿意跟着他走人,而且都是那等壮棒汉子,最不愿意死的。
这壮实汉子瞧着剩下那些,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便带着众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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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北将军驻地,在兀者卫。
兀者卫,乃是整个辽北将军辖区的大约中心偏西南的位置。
黑龙江以南,松花江以西以北,就是辽北将军的辖区,绵延的松花江西先向南,再向东,再向东北,把大半个辽北将军辖地给包裹了起来。兀者卫大致乃是曰后的绥化的位置,已经是相当的靠南,距离京师和辽东都不是很远,是以开发比较早,有着大量的汉民。这里在往西不过二百余里,便是朵颜三卫中势力最大的朵颜卫,为了防备朵颜卫,在辽北将军辖地驻扎了满额为十五万的军兵,当然,仅仅是满额而已,实际人数多少,那就很不好说了。
但是毫无疑问兀者卫乃是辽北将军辖地的一个核心区域,仅仅是军队就驻扎了四万,这些军队外加他们的家属,再加上汉民百姓,使得整个兀者卫的百姓数量超过了三十万。
而且人口分布相对集中,基本上就分布在城池附近百余里的范围内,在家上网兀者卫的地理条件去确实是好的有些过分了,乃是呼喇温江和同江的交汇处,分布着众多的湿地和大小湖泊,水草丰美,自然资源极为的丰富,又因为乃是后世松嫩平原的北部地带,因此地势比较低平,松花江等诸多河流流经,漫滩宽广。因此兀者卫周围,阡陌纵横,沃野百里,上面分布着数量众多的村镇,看上去跟关内的那些大埠大城附近,并无什么区别。
兀者卫当初就是按照要塞的规格设计的,城池南北长五里,东西三里,城高池深,外面护城河之中还引了呼喇温江的江水。在城外还分布着三个卫城,一共驻扎军兵四万,城内百姓有十来万人,堪称北地一等一的大埠。
兀者卫南北中轴线的最中间位置,便是辽北将军府,门前大青石砌成的广场,足有数百米长阔,正对着府门的,乃是一面长有十丈,高有三丈,一丈厚度的巨大照壁,全都用大青石砌成,外面包裹着汉白玉石,最上面起脊屋顶,镶满了琉璃瓦,在正面用琉璃镶成了一个巨大猛虎的图案,那猛虎首尾长六丈,足有两丈来高,镶嵌技术极为的精湛,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雄踞于这照壁之上,当真乃是威风八面,一双虎睛凶光四射,顾盼之间,一股剧烈的残暴感觉呼之欲出,似乎这凶悍猛兽,直欲从上面跳将下来,择人而噬!
这便是猛虎壁,和大明朝另外几处的九龙壁一般,论及名气不显,但是实则更给人一种威猛绝伦的感觉!
辽北将军府汉白玉台阶,朱红大门,高门大户,里面房屋层层叠嶂,不知道有多少间,也是极为的奢华。
这会儿府邸正是大开中门,无数的军兵在进进出出,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两个人一组,扛着巨大的箱子。在外面的广场上,停满了马车,有的上面东西已经卸光了,装备走了,有的则是上面还满满堂堂的,正在排队,上面装着的大箱子摞的高高的,不知道是什么物事。
这些大车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外面这宽阔的青石广场都有些很是拥挤的感觉。
在将军府正厅前面的小广场上,已经是放了不下数百口巨大的箱子,广场四周数百军兵巍然站立,各个顶盔带甲,手中明晃晃的腰刀已经出鞘,面无表情,杀气四溢。他们手中还都持着火把,把这里照的亮如白昼,一阵寒冷的夜风猎猎吹过,火焰飘摇荡动,把墙上的人影拉的有些扭曲古怪。
这里人很是不少,却是无一人敢于大声喧哗,只能听到粗粗细细的呼吸声。
辽北将军杨思忠虽然懦弱无能,加之贪x腐无度,但是治军却是相当的严苛狠辣,尤其是对于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儿,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简而言之,就是那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儿。是以他麾下还是颇有一些军队,是有些战斗力的。
正厅里面传来一声喊:“老爷吩咐,把箱子抬进来!”
“箱子抬进来!”
下面应了一声,几个军兵便是费力的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正厅。
正厅门敞开着,能够看到在正厅的门口两侧,各自摆着一张大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几个留着山羊胡子,四五十岁上下,戴着小帽穿着棉长衫,账房先生打扮摸样的,他们面前放着纸笔,门儿没关,冷风呼啸而至,冻得这几位都是哆哆嗦嗦的,似乎那胡子上都结了霜了。赶紧捧起一边的茶盏来捂在手里暖暖,顺便河口热茶,才舒服了一些。
那箱子抬进来之后,几个军兵便是上去,把那盖子掀开,然后里面的东西给一一的拿出来,里面东西很是不少,金银财货,布帛兽皮,人参山货等等。在旁边就有个师爷带着几个下人守着几杆大秤,这边拿,那边便是上秤秤上了,拉长了腔唱道:“沙金三百五十两,白银六百三十七两九钱,狗头金十六块,重一百三十六两四钱,人参十根,重九两八钱。兽皮十张,虎皮三张,一张破损六成,一张三成,一张无损,极上等。……”
这边唱着,那边便是运笔如飞的写下。
最末了瞧瞧那箱子上面贴的封条,道:“此乃百户官孙德才敬献。”
待记得清楚了,便把这里面的东西给按照门类放在一边,空箱子抬出去,又是一声吆喝,便是一个满满的箱子被抬了进来。
如此,待某一类东西堆得多了之后,便是装乘在大箱子里面,贴上封条,然后几个结实的下人便是抬到府中后面去。
一箱箱的沙金、狗头金、白银、珠玉、宝石、翡翠等等,源源不断的汇聚于此。
正厅一侧,放着一张罗汉榻,四周点了好几个铜暖炉子,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以至于虽然正厅的门儿开着,寒风阵阵的吹进来,但是这里还是很暖和。
大明朝奴儿干总督区辽北将军,国朝正二品边关大将,这片方圆千里地区的主持者,杨学忠斜斜的靠在罗汉榻上,身上盖着一件儿完整的巨大虎皮,肩膀上还披着个小小的狐皮坎肩儿,里面只穿着一件儿月白色的小衣,笑吟吟的看着那些财货,很有些志得意满的感觉。
他周围站着三四个侍女,一个在后面给他捏着脑袋,轻轻地揉摁着,罗汉榻旁边的高脚小几上放着一盘在这个时节很罕见的火红如玉的果子,一个侍女轻轻的拈起一颗,放在杨学忠的嘴里。杨学忠一双大手还很不老实的在几个侍女的腰臀上游移着,不时的换来一两声‘嗯嗯啊啊’的娇嗔。
那些顶着寒风干活儿的下人们视线偶然一瞟过来,眼中带着掩不住的艳羡,但是又赶紧挪过去,生怕被杨学忠瞅见,惹来大祸。
“这不像是个武人。”
但凡是见过杨学忠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他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肤色白皙,下颌三缕长须,长的颇为的周正,只是鼻子过高了些,那眼神儿也是很有些阴鸷狠辣的样子看,让人瞧了,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来。
正如他的长相,其实杨学忠当真不是武人出身。
说出来,他的来历也是不怎么光彩,不过跟皇家的渊源很近就是了。
他乃是正德朝初年煊赫天下,臭名昭著的八虎之一谷大用的妻弟。
谷大用是个太监没错儿,但是大明朝的太监,尤其是比较有权势,混得相当好的太监,基本上都有老婆的。
当然,老婆的来源不一,有的乃是混好了之后,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大兴土木,再娶上四五六七个漂亮老婆都是不在话下,也没人管,反而有些喜欢捧臭脚的还将之奉为美谈。另外一个来源,则是宫女。
所谓“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因此,便有了对食一说。
明季,宫里太监和宫女数以万计,为了寂寞而互相安慰,大家私下恋爱,意思说不能同床,只不过相对吃饭,互慰孤寂而已。对食现象,在大明宫中极为常见,从洪武帝朱元璋的深恶痛绝到后来皇帝乃至外廷百官的慢慢容忍和习惯,像是在天启朝权倾天下的魏忠贤,之所以能发达起来,便是因为其对食的对象乃是天启帝的奶娘客氏。
这杨学忠乃是大兴县人,十五岁便入宫中,一直在太子宫中伺候,而谷大用也是太子宫中出身,两人朝夕相见,慢慢便有了感情,谷大用还不发达的时候,两人便是开始对食了,深宫凄凉,也算是有个照应。
后来正德皇帝即位,谷大用便也跟着发达起来,曾总督军务,镇压刘六刘七起义,并征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边军入艹京师,号称“外四家”,开了调艹边军的先河,权势可谓是极重,虽然比不得刘瑾之类,却也不容小觑。
他没什么亲人,因此对杨学忠这个小舅子,可谓是视如己出,关怀备至。
不过杨学忠不过就是个大兴县上一个小混混儿而已,又有什么本事?私塾都没上完,大字都识不得几个,文官这条路子,是绝对走不通的了,不过大明朝对于武人的门槛儿还是比较低的,因此杨学忠摇身一变,就从一个街头青皮,变成了大明朝宣府镇的一个总旗军官。
而此时总督宣府等四镇的,便是谷大用。
在这位‘姐夫’的扶持下,杨学忠步步高升,到了正德二十六年的时候,已经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而正德二十七年,谷大用因为贪墨被贬黜出宫,第二年便死在泉州镇守太监任上,就算到死,谷大用也没忘了这个妻弟,于病中给正德皇帝去了奏章,保举他为大同镇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