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陇麦金托什坐在剧院的观众席上,第一排正当中的位置,能够清晰地将舞台上所有的表演细节一览无遗。
被称为“金牌制作人”、“音乐剧沙皇”的他,今年已经有六十岁了,他的头发灰白,视力也不可避免地需要一副老花镜来矫正,但他那张胖乎乎的面孔上常年洋溢着令人舒畅的笑容,以至于常常让人不自觉忽略了他那一双一直以精明老辣著称的眼睛,从而对他放松了警惕。
麦金托什分别在1991、1992年获得杰出成就观察家奖以及威望很高的理查德·罗杰斯音乐剧佳作奖,但这并没有停止他继续在世界各地制作音乐剧的步伐:《歌剧魅影》、《猫》、《西贡小姐》、《奥立弗》、《窈窕淑女》、《俄克拉荷马》、《悲惨世界》……当今业界最负盛名的制作人,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能够与之比肩。
“亚当还是适合他的《一千零一夜》,倒是五号的艾潘妮还算不错。”麦金托什略偏了偏头,对他身边坐着的一位年轻得过分的青年说道,“但如果这次没有选拔.出来新的马吕斯的话,你就只能选他了,弗雷。”
“您继续看吧,我记得马克斯·冯·艾森也参加了这次马吕斯的试镜,说不定他的表现能够给您一点惊喜。”说话的是那个年轻男人,一头深棕接近黑色的肩发随意向后梳拢,并没有过分雕琢,配上他略显忧郁的眉眼显露出了这个贵公子光鲜外表下的随性不羁。以往的无数次投怀送抱证明,正是他身上这种漫不经心而又略带痞气的独特气质,给大部分女性甚至不少男性带来了非比寻常的杀伤力。
但如果有人仅仅将这一位布罗德赫斯特剧院新上任的剧院经理,视为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在阿尔弗雷德·亚当斯那一双看似温润而清澈的蓝眼睛之下,隐藏得相当好的,是他一惯不动声色的野心勃勃。
“马克斯·冯·艾森?”麦金托什显然对那个英俊的小伙子有些印象,“我记得他是你的二号安灼拉。”
“是的。”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再说,因为舞台上再一次走上来三位演员,而站在中间的那个,正是他们刚刚提起的马克斯本人。
“噢?二号安灼拉加上一号珂赛特,但愿这个陌生的艾潘妮能够给我带来惊喜。”麦金托什露出了一个略感兴趣的和蔼笑容。
熟悉的《inmylife》前奏响起,布罗德赫斯特剧院原定的一号珂赛特——艾丽·伊沃德首先开腔。
‘嗯,稳定发挥的珂赛特,艾丽的声线非常适合表达甜蜜而又憧憬的少女心绪,只可惜外形减了一点分,特别是在同组的马吕斯甚至艾潘妮都格外高挑的情况下,她娇小得过分。’麦金托什稍稍走了点神,他禁不住想道,‘一直以来,好莱坞都致力于挖百老汇的墙角,稍微有些姿色的女演员都无法在一线的周薪也不过8000美金的内百老汇长久地呆下去,能找到这种声音条件的珂赛特,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即使外貌稍微有点瑕疵,也可以用化妆弥补的嘛。’
现在的新一代戏剧演员,整体素质已经大大不如十年前的水平,所以尽管麦金托什很想再制作一场超越十周年梦幻阵容的悲惨世界二十五周年演唱会,但他实在找不出目前能够让自己以及两位好友同时满意的卡司了。
他一心二用地品评着舞台上被阿尔弗雷德看好的马克斯:‘声线不错,音色饱满,也许是唱惯了激烈的安灼拉,情绪投入有些过头了,但还不失为一个惊喜——咦?’
舞台上的艾森正深情款款地唱道:“艾潘妮,你是领我到此的好朋友,因为有你……”
一直没有丝毫存在感的艾潘妮随着马吕斯的唱词,小心翼翼地偷偷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压了压那顶已经将她的面容全部遮去的八角报童帽的帽檐。
‘噢,看起来真像个小可怜儿。’麦金托什提起了一点儿兴趣。
艾潘妮低着头,从台下只能看到一小截尖尖的下巴和紧咬的嘴唇,还有那胡乱抹在脸上的灰。她罩着一件空空荡荡的外套,明显是男士的款型,却将她衬得更加娇小——这也只是因为她正站在马吕斯的右侧,在身材高大的马克斯·冯·艾森的对比下,自然显得娇小一些。但如果跳出来看,将她把站在艾森另一侧的艾丽·伊沃德放在一起比较的话,这个艾潘妮起码要比珂赛特高上二英寸,看起来就不太舒服了。
麦金托什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熟知音乐剧所有歌词的他知道,艾潘妮将要开口了。
马吕斯的尾音刚落,艾潘妮猛地从黑暗中抬起了头,唱道:“他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在刺痛着我!”
她的声音尖锐而高亢,表情却交织着倔强与悲伤。
‘水准线之上的长相,不妨让她试试珂赛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麦金托什不由地更加专注了一些,‘但是这样的音色,演珂赛特实在可惜。’
艾潘妮继续唱道:“在我生命中——”
她的声音低缓了下来,流露出些许与刚才不一样的柔软绮丽:“已经没有人能像他一样——”
如果说一开始抓住听众耳朵的是她那饱满有力的音色,那么之后展现的则是与之不同的细腻柔情,她的声音非常美,能让人单单只透过歌声,就能看见藏于艾潘妮满身泥污之下,她那一颗对于爱人完全奉献的赤忱无比的心。
“只要他要求,”艾潘妮仿佛陷入了美好的梦境,眼带迷离地微笑,“我将属于他……”
“在我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