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白天往来于此的学生们早就回去休息了,而她,一个在皇家大学医学院地下室做清洁工作的女仆,新一天的工作这才刚刚开始。
朱丽叶并不害怕这里的阴冷可怖,反而正是这样的环境让她觉得有那么几丝安心。
一阵突兀而又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在这样的深夜以及这样的环境里,无疑是有些吓人的,然而朱丽叶害怕的却不是这脚步声,而是脚步声的主人。
是哈斯丁教授。朱丽叶想到,瞬间连那可怜的几丝安心,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丽叶心头大乱,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打起了寒颤,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她用力地用刷子擦洗着地砖,没有多少血色且有些干裂的唇抿得死紧,那双无可挑剔的漂亮眸子里却有绝望和挣扎飞快交替转换。
脚步声规律而缓慢,像是死神举起了镰刀,却迟迟不肯落下,无非是想要欣赏一下猎物在自己利刃下逃窜无门的恐慌与窘迫。
“朱丽叶,你还好吗?”哈斯丁教授那令她作呕的声音代替了脚步声,在这个冰冷潮湿的廊道里响起,他说话间喷出的湿热气息甚至肆无忌惮地扫过朱丽叶的后颈。
朱丽叶又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只不过她卖力擦拭地砖的动作,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颤抖。
她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地砖上,眼也不抬,恍若未闻,但手指冻裂的伤口渗出的血迹,使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擦完地砖缝隙里的血污。
哈斯丁教授不是唯一一个工作至深夜的教授,也不少唯一一个总将那令人作呕的视线胶着在朱丽叶那纤细身影上的人,但他却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朱丽叶身上混杂着刺鼻碱液和药水味退避三舍的人——甚至,他似乎对这种肖似福尔马林的气味,情有独钟。
“朱丽叶?”哈斯丁教授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教授,我很好。”朱丽叶飞快地答道,心里祈祷着哈斯丁教授赶快走人。
事实上,哈斯丁教授在其他人看来并不像朱丽叶所认为的那么可怖,反而相当多数量的女学生都觉得这位教授甚至称得上风度翩翩——尽管这位教授因为谢顶的缘故,直接理了一个光头,但这反而令他身上出现了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强硬魅力,他的身材还能算得上高大,五官轮廓鲜明,虽然不苟言笑,却更显得坚毅而不可摧。
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朱丽叶从他那一双看似平常的眼睛里读出他深埋在心底的丑恶,而这种丑恶从哈斯丁教授见到朱丽叶第一眼开始就已经蠢蠢欲动,最近更是越来越无法压制。
“你的手指在流血。”哈斯丁教授突然用手搭上了朱丽叶的手腕,吓得朱丽叶如同受惊的小兽般直接丢掉了刷子,跌坐在了寒气四溢的地砖上。
“你的手指在流血。”他又说道,并且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朱丽叶,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朱丽叶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哈斯丁教授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扣住手腕。
她只好说道:“没关系的。”
哈斯丁教授没有接话,但朱丽叶却能感觉的到,哈斯丁教授微冷的视线从她那一截雪白的腕子上,慢吞吞地移到了污迹斑斑并且有些破损的围裙上。
朱丽叶低垂着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很多年前,她还住在贝尔格雷夫广场的豪宅里,她的衣柜里永远塞满了柔软而华丽的、用丝绸或者法国蕾丝手工缝制的各式裙装,而像她现在身上这样破旧的衣服,她甚至连见都不曾见过,更别提将它们穿在身上。
但那都是丑闻爆发之前的事了,现在的朱丽叶,能够好好活下去,已经是她最大的幸事,又怎么有闲心想那些离自己太过遥远的锦衣华服呢。
而人们的目光也鲜有在现在的朱丽叶的衣着上稍作停留,就像贵妇人永远不会在意码头边那底层的街边流莺,身上看不太清颜色的裙子是个什么样式。
哈斯丁教授当然也不例外。
他抬手将朱丽叶散落的几撮发丝捋至她的耳后,经常与手术刀以及尸体打交道的手指在她脸颊处似有若无地摩挲——带着一种冰冷而阴寒的温度,这让朱丽叶再一次忍不住颤抖。
哈斯丁教授轻笑了一声,眼睛的那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阴暗情绪,似乎在这一瞬间浓稠了许多。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响声,女仆总管贝尔嬷嬷从那里探出她花白的脑袋,她皱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偏偏神态严肃而又刻板,没有丝毫属于女性的柔美或者长者的和蔼——当然,到了她的这种年纪,这些对于她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朱丽叶,出来一下,灯泡碎了,玛丽走了,我们需要人帮忙。”贝尔嬷嬷厉声喊道,她的目光冷冷的,却让朱丽叶感到无比温暖。
朱丽叶如蒙大赦地从哈斯丁教授身边快步走开,直到走到门外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而贝尔嬷嬷与她对视一眼,严谨的目光之中,难得浮现出了几丝忧愁的意味。
她不可能一直这样照看朱丽叶的,终有一天,这里可能没有人来给朱丽叶解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