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醉站在月色之下,她微侧着头地望着沉雁阁内的颜漪岚,清冷的眼里有什么伴着烛光微微摇曳,向来淡漠的眼里慢慢龟裂出一道痕迹。
她还记得颜漪岚肩上的伤有多么严重,伤口深可见骨,必定是极疼的。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伤口怎么可能痊愈呢?她连茶杯都已经握不稳,姜凝醉实在是难以想象,她之前都是靠着什么支撑下来的。而她每一次的戏谑揶揄都不过只是伪装罢了,反正她的嘴上功夫有多么厉害姜凝醉早已心知肚明,只要她愿意,姜凝醉总能因为她的三言两句而气得转身离去。
如此一来,她的伤和痛,姜凝醉就永远不会知晓,任何人都不会知晓。
因为她是颜漪岚,如今颜国的执掌者,所以她习惯了喜怒不表于行,习惯了万人之上的寂寞和君临天下的孤傲,更习惯了掩藏起她的脆弱,好似她从来就不会迷惘无助。
颜漪岚有颜漪岚的骄傲和隐忍。
姜凝醉沉默地看着颜漪岚,烛光下她的身子裹在厚厚的雪白貂裘里,显出几分单薄,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犹如侧台上被风吹得摇摆的烛火,随时都会随风熄灭。
姜凝醉这般看着,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堵的狠了,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起来。她抿着唇别开了眼,发觉自己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生气在意,细细想来,实在是愚蠢得很。
沉雁阁里静悄悄的,颜漪岚抬头望着姜凝醉,神情里带着些许的笑意,道:“你这是在关心本宫?”
心事被人揭穿的感受无异于毫无遮蔽地坦诚在众人面前,姜凝醉一滞,喉咙瞬间如鱼刺鲠喉,一阵地不自在。“长公主莫要误会了,你既是为我受的伤,我关心你也是应当。”
“难得你还会关心本宫。”全然不在意姜凝醉词穷无力的解释,颜漪岚轻咋了咋舌,一脸的戏谑。“倒也不枉费本宫这么疼你。”
姜凝醉冷眼看她,道:“长公主总是这样没个正经的么?”
颜漪岚顿了顿,掀着眼皮看姜凝醉,笑得妖艳。“那得看人。”
颜漪岚字字句句不离暧昧,偏又透着抹不去的戏谑,倒也算是她的一种本事。姜凝醉并不搭理她的戏谑,垂落的目光搁置在桌案的药碗上,道:“把药喝了。”
循着姜凝醉的目光看过去,颜漪岚嫌恶地皱眉,“药都凉了,还怎么喝?”
“喝药。”
清清凉凉的话语藏着不容人回绝的气势,姜凝醉说着,直接把药放到了颜漪岚的手里,冷冷说道:“若是长公主不肯喝,我只好强灌进去了。”
“好啊,那就劳烦太子妃了。”颜漪岚闻言,眼里突然晃动过一丝精光,她换了个姿势倚靠在椅子上,媚笑道:“毕竟,本宫受伤也是为了你。”
姜凝醉呼吸一顿,她瞪着颜漪岚,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如今听到颜漪岚说起这些话,她竟然会觉得难以反驳。虽说颜漪岚的话不过只是无心地玩笑,但是又有哪一句不是实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颜漪岚对她的处处维护,姜凝醉并不傻,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姜凝醉看见了颜漪岚藏在散漫下的温柔,含蓄而深重,可是细细想来,这或许却并不是颜漪岚第一次这样做了。每一次戏谑背后的宠溺,每一次嬉笑过后的疼惜,颜漪岚一直在用她的方式护姜凝醉周全。想着,姜凝醉的心里慢慢升起一道暖流,划过心间的感受是那样的柔软,连望着颜漪岚的目光都不复往日的冷漠。
心里的悸动犹如擂鼓,姜凝醉对于这样陌生的感受一阵无措,她甚至有了想要仓皇而逃的冲动。可惜颜漪岚的注视犹如无形中布下的天罗地网,姜凝醉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逃,或者是她压根无力逃走。
姜凝醉斟酌着每一汤匙的量,慢慢地喂过去,她透过烛光时不时冷淡地睨上颜漪岚几眼,发觉若是颜漪岚这个祸害不说话的时候,她们的气氛原来也可以算得上是温馨和睦。
喂过药,姜凝醉起身将药碗放进托盘里,见颜漪岚轻轻地闭了闭眼,看上去似是倦极,却偏偏不肯歇息片刻。察觉到姜凝醉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颜漪岚侧目寻过来,道:“还不肯走?”
颜漪岚三番四次的催促,饶是脸皮再厚也没理由再待下去,况且还是姜凝醉这样过分知情识趣的人。姜凝醉闻言,只觉得她会关心颜漪岚的死活,当真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
想着,姜凝醉转身往沉雁阁外走,脚步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见颜漪岚出声唤住她。
“凝醉。”姜凝醉顿住脚步,循声望去,颜漪岚的脸庞隐在一片烛火之后,容颜似是映上了一层浮光,看不真切。“本宫未曾骗过你。”
颜漪岚的话含着那么深的宠溺和坚定,狠狠地撞在姜凝醉的心上,龟裂出一道裂痕。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透过烛光望着颜漪岚,向来镇定淡漠的眼里满是破绽。
姜凝醉并不回答,她默然地背过身去,在颜漪岚的注视下仓皇而逃。
一路回到栖鸾殿,夜色已深,姜凝醉梳洗过后,一个人走进了内殿。
比起昭翎殿,颜漪岚的寝殿看上去要大的多了。尤其是到了深夜,偌大的寝殿总给人一种空阔沉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