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凉没再多说什么,但我却能听得清他内心深处越发混乱的节奏。自始至终,也不过就他一个人是傻子罢了。
“哦,对了。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问你。”我说:“你为什么会想要带叶子去做亲子鉴定?
无缘无故,你就怀疑我么?”
这个话题很敏感,虽然我早就想问,但始终也找不到一个能跟叶瑾凉平心静气来谈的机会。
好不容易挨到他这样身心俱疲不炸毛的样子,也是不容易的。
“血型不对。”叶瑾凉游了下眼睛:“那天带着叶子去商场,路上有那种扮成小丑模样的营销员,给了叶子一本漫画册子。上面印着血型和安全卫生之类的常识图画。
叶子就缠着我跟他讲,什么叫A型B型的。”
“血型?”我说血型上看不出来端倪吧?我很惊讶,因为我和叶瑾凉都是B型血啊,叶子的出生报告上显示血型为O型,这其实很合理的!
“可是叶子的幼儿园在半年前体检里写的是A型,你这做妈妈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么?”叶瑾凉叹了口气:“当时我根本就没注意到,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搞不清是哪个弄错了。便带着叶子又去查了一下。
我们两人是B型,叶子却的确是A型。舒岚,我的第一反应同样是医院弄错了,要么弄错了血型要么弄错了孩子……可事实偏偏就是,叶子是你的,却不是我的。”
我默默吃了一惊,叶子的出生证明上的确是O型,后来这些年也没有专门去查过血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叶子真的是A型血,那么从她出生的一瞬间,不就全露馅了么?
所以出生证明里的O型血,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篡改的?
我被舒颜算计,被嫖客强上,怀下一个不属于叶瑾凉的孩子。而这本来应该是个意外才对……
无故弄错的出生证明,还有看起来很‘意外’,但又像是故意提醒叶瑾凉的‘传单漫画册’。我怎么觉得叶子的事,越来越蓄意,也越来越刻意了。
难不成,这一切还是舒颜在捣鬼?
不能吧,如果她早就知道叶子不是叶瑾凉的,不可能沉得住气的。
她虽然阴险残忍,但没有这样的城府。
这时CT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推着车把叶子送了出来。同时招呼从洗手间里出来的苏西航进去,说让他去读片子。
“爸爸!”叶子看到叶瑾凉的瞬间还是各种兴奋,这让刚刚才和前夫探讨过孩子的血型和身世的我情何以堪啊。
“爸爸你来看我了啊!妈妈骗我,说爸爸不要我了呢。笑笑也说爸爸不要我,可是……可是……”
叶瑾凉看了看我,摒着伤痛搂住叶子:“叶子,听妈妈的话,不要跟笑笑玩好么?”
“恩,妈妈也这么说。那叶子……能跟江叔叔玩么?爸爸你以前总说,不能跟别的男人玩的,可是江叔叔很好呀。
会给叶子讲故事,会陪叶子做游戏……”
我悄悄侧过身,去看叶瑾凉的表情。他的眼神里装的既不像嫉妒也不像悲伤,而是一种很莫名的心疼。他拍了拍叶子的背,轻轻说:“叶子觉得,他能代替爸爸么?”
“可是爸爸…..”叶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止不住地淌:“可是爸爸已经离开我和妈妈了。”
那一瞬,我心如刀绞得停不下来。
一双大手伸过来,从叶瑾凉身上抱走了叶子。
“我允许你跟舒岚单独说几句话,可没有允许你弄哭叶子。”江左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叶子坐回我身边。那副样子,就好像是抢走自己喜欢的一样玩具般,又得意又可爱。
叶子也不哭了,趴在江左易的肩膀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小嘴啃着人家的衣服。她搂住江左易的脖子,眼睛却没有离开叶瑾凉。
最后她说:“爸爸,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妈妈了,那妈妈就带着叶子喜欢别人了……行么?”
我来不及感触,也来不及难受。因为就听着检验处隔壁科室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苏西航的脸色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我们几个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苏医生,我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西航刚想说什么,但是上下打量了我们这三个人的表情动作和站位——不由自主地吞咽了无奈。
“谁是孩子父亲?”
呵呵。
终于还是走到这么尴尬的局面深处,特么的我就听到左右两侧的男人异口同声地说:“我是。”
想我舒岚何德何能?一个压根就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重病女儿,还有人争着认么!
我觉得苏西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种场面又不会看不明白的。
但他显然有些怒了,一敲门板,厉声道:“我不管你们一家人到底有多少复杂成分。现在我问的是,谁是从小带着孩子长大,陪在孩子身边,有监护权,有保障责任的父亲!”
这个说法就没什么悬念了,叶瑾凉看了我一眼,然后上前一步。
“你,你,跟我进来。”苏西航指了指我和叶瑾凉,然后把目光落在身边的护士身上:“带孩子去病房,平躺,不要靠左侧卧。另外江先生,请不要再随意跟孩子开那样的玩笑,无论什么缘由,暂不要碰触她的后脑。”
我承认苏西航的话的的确确是吓到我了,短短几步远的距离,我像跄踉了一个银河系似的才跟着医生进去。
叶子的脑部扫描CT片就挂在透灯墙上,灰呼呼一片,好像要向我诉说什么可怕的故事一样张开了黑洞。
“你们看这里。”苏西航用笔指了指底片上的一小块区域。
我是看不懂的,但貌似那块的颜色有点淡,白白的渐变,呈出细长的状态。
“这是,有裂痕么?”叶瑾凉问。
“不,是金属物。”苏西航看了他一眼:“是直径为0.2毫米,长度大概在1.7厘米的金属物!就扦插在叶子额眶前叶,被大量的血管和神经缭绕。”
我呼吸一窒,心跳骤停,我说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半根缝衣针。”
“怎么会!叶子脑袋里怎么会有缝衣针!”我惊声尖叫。
“你们才是孩子的父母!是我要问你们才对!”苏西航提高了声音:“从周围组织包络的程度来看,这跟针在脑中至少有两年多了。
因为异物的刺激,导致她要比正常人分泌更多的垂体来柔化保护脑组织,进而侵占原有成分组织,导致回避型主人格的产生。
再说得清楚一点,这根针是叶子分裂出第二重人格的罪魁祸首。
只不过,由于家庭变故或一些情感因素,致使第二重人格的表象为自私残忍的坚强女孩‘笑笑’。”
“也就是说,就算叶子现在不发病,以后受到了别的刺激她也还是会发病?
也可能不是笑笑,而是别的什么样的人格?”
我几乎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才在叶瑾凉的搀扶下坐稳了椅子。
“是的,这根针埋得很深,靠近左侧冠状皮层产生大量刺激点。所以她有时会晕倒抽搐,而且左眼的视力范围受限。都是因为硬物刺激神经造成的不利影响。
再这样下去,她的问题可不仅限于几重人格,而是会随着大脑发育愈发压迫视觉神经。导致失明,甚至是语言中枢等区域半规模瘫痪。”
一阵天旋地转,我抓着叶瑾凉仅剩的一直胳膊,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是谁!到底是谁要这么害我女儿!”
“舒岚你先冷静点,可不可能是意外?叶子不小心摔倒——”
“是人为。”苏西航冷冷地说:“孩子几个月大的时候这针就在里面了。
如果是意外,插入角度里会有踟蹰刮蹭伤,但这些都没显示。
所以我断定是有人故意把针刺进了孩子柔软的脑组织。
你们二位想想看,是不是得罪过谁。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过孩子…”
“舒颜!一定是舒颜!”我起身捉住叶瑾凉的肩膀,哪管他痛不痛的:“那个贱人!她害我害得还不够么!一定是她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叶子下了手!”
“舒岚你先别这么快下定论!”叶瑾凉按住我:“叶子小时候都是由林嫂带的,我们从没让舒颜单独碰过她啊!”
“那又怎样!她怎么说都是我妹妹,随时随地可以出现在我身边!哪怕是上厕所的功夫,只要她想使坏,还有做不到的么!
我告诉你叶瑾凉,叶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会把舒颜和你们两个生的杂种碎尸万段!”
“要破案回去破!病还治不治了!”苏西航一拍桌子,吓的我噤声止泪。
我擦了下脸,跄踉过去,扑通一声就瘫跪在医生面前:“苏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她还这么小,不能毁了呀!”
“你先起来,”苏西航捞着我的胳膊把我拎起来:“叶子的手术越快进行越好,我立刻就去跟其他几位专家研究一下方案。
只不过,在开颅之前我们谁都无法判定针刺的位置到底有多危险有多大难度。你是孩子的母亲,要有心理准备。”
“我…”
我说最坏的可能呢?麻烦你告诉我,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苏西航摊了下肩膀,没说话。
没说我也懂,手术可能会死,不手术必然会瘫痪和失明。
我说我的女儿将来要当舞蹈家要当画家,要做一切她认为美好的事。
我不能让她痛苦一生,苏医生,我…我同意手术…
苏西航按了下我的肩膀:“我以前,是个法医。因为我非常不喜欢在活人身上看到那些被残忍对待的痕迹。
但转行后唯有一点成就是法医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那就是…无论我给出什么样的结论,都能从亲属的眼中看到那怕一点点的希望。
舒女士,我会尽力的。我也有女儿,我也理解父母的心情。
如果有人对我的女儿做了这样的事,我会把他身上两百多块骨头六百多块肌肉一刀刀片下来的。
但是现在,你得比孩子更坚强。”
往病房走的时候,我没再跟叶瑾凉说一句话。我知道他在我身后站了很久才离开,好像一切立场和关心都变的那么模糊了。
我看到江左易站在叶子病房外,而床上的女儿已经在护士的照料下睡着了。
她睡的那么安详宁稳,梦里好像总有七彩的颜色。
我蹲下身,忍不住地大哭。直到江左易把我拎起来,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抓着他的腰,我咬着他胸前的衬衫。我说我想杀人,我他妈的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想杀人!断断续续地说了原委,我恨自己哭得又无助又绝望。
“你在这陪叶子。”听完我的话,江左易退手把我放开,转身就走。
“喂!江左易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