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亭中,尽管张惠心哄得耐心,但周王仍是不时使劲摇头,就是抱着坐垫不松手。
陈澜从蒲包里头取了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便转身走到周王面前,张惠心见状连忙站起身,接过来又哄起了周王。费了老大的功夫,周王总算是松开了手中抱着的那两个坐垫,犹犹豫豫捧着茶杯啜饮了两口,随即仿佛生怕人抢似的,一下子全都倒进了嘴里,顿时给呛得连连咳嗽。张惠心忙着又是顺气又是哄骗,陈澜则是连忙去拿了那个捧盒来,打开一看,这才发现里头是满满当当的各色蜜饯果子,却都是去了核的。
喝了茶,又鼓着双颊嚼着蜜饯果子,捧着陈澜的手炉,周王的神情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两人咧嘴一笑,又点点头说:“你们是好人,宝宝喜欢。”
张惠心抿嘴一笑,随即才拉着陈澜离着稍远一些坐下,又轻声说:“别怕,宝宝哥哥就是这样,只要你待他好,他也会冲着你笑,最是好玩不过的人。我回来之后进宫了几回,别的宫里待一阵子就走了,每次去贤妃娘娘那儿,总会陪着宝宝哥哥玩上好一阵子。别看他这样子,最喜欢我讲宫外的故事了,贤妃娘娘也喜欢听。”
陈澜之前也听说过周王呆傻,但从古至今,皇族里头的傻子着实稀罕,反倒是装疯卖傻的例子不少,因而她一度觉得周王也是如此。此时此刻,她只不过一问,张惠心也没怎么避讳,一五一十就全都倒了出来。
原来,周王林泰堪先天不足,最初还瞧不出来,但到了两三岁就渐渐现出了端倪来。因为生母是皇帝颇为敬重的武贤妃,再加上皇帝皇后都怜他的病,一直好吃好喝好医好药供着,从小就没有受过任何委屈。晋王娶妃之前,朝臣们也曾经议过要给皇长子周王先纳妃,可皇帝却被武贤妃一番不要耽误名门淑媛的话劝了去,最后,还是自幼侍奉周王的一位宫女说是情愿伺候周王一辈子,于是封了夫人。
“贤妃娘娘人很好,要不是我娘说怕惹麻烦,她差点就要认我做干女儿。宝宝哥哥人也很好,虽然我每次进宫都要重新解说一番我是谁,可一旦他觉得你是好人,就会把珍藏着的好东西分了给我。我娘说,别看外人说起便扼腕叹息,但他这样未必不是福气……反正我也不懂这些,家里没有兄弟姊妹陪我玩,有宝宝哥哥也不错……对了,好妹妹,今天元宵节,晚上灯市胡同有灯会,咱们带上宝宝哥哥一起出去看怎么样?”
尽管很喜欢张惠心那少见的直性子,但陈澜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得对她歉意地摇了摇头:“先不说今天周王殿下是怎么出来的,就是咱们家里头,也不会允我们这般出去胡闹。灯市上鱼龙混杂,出了点事情谁担当得起?”
“说的也是,我不要紧,跟着的人回去非得被狠狠责罚一顿不可。”张惠心唉声叹气地耷拉下了脑袋,随即才想起陈澜的另一个问题,顿时抬起头来往四面八方瞧了瞧,“宝宝哥哥刚刚说的杨大哥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我,他也常常不记得,怎么竟记得什么杨大哥了?就因为他口中除了娘娘之外,就是哥哥妹妹,娘娘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可就是改不了。”
陈澜之前还没把那隐约听到的杨大哥三个字放在心上,但此时张惠心再这么一提,她顿时心中一动。杨姓虽说并不是什么稀有罕见的,但她知道的便只有汝宁伯杨家和那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可要是真说带周王出来这件事,那位天子近臣才是最有可能的。
想了一想,她便轻声说:“说起来真是怪了,就算是和周王殿下捉迷藏,也不该一个跟着的人都不在啊!”
两人正环目四顾,陈澜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人声,依稀是男子的声音,连忙拉了拉张惠心,又指了指人声传来的方向,示意有人来了,她们还是退开的好。谁知道张惠心却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能丢下宝宝哥哥一个人在这儿。要是人过来了,我还得问问他们,怎么跟着伺候的,这草亭中怎么也该留一个人守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那边说话声传来的方向突然便是一声惨呼,紧跟着便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对于这种情形,陈澜大感不对劲,可身边除了张惠心便是呆呆傻傻的周王,草亭中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根草杆都没有,她只得把心一横,索性把那个紫砂壶拿了过来,心想万一有事,好歹多一样砸人的家伙。
不多时,一个人影就从梅林那边窜了出来,前襟上赫然是一大片血迹,手中还有一把滴血的匕首。看到这情形,饶是张惠心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立时腿软了,但仍是勉力挡在了周王跟前,而抱着紫砂壶的陈澜则是觉得头皮发麻。
须知这是在晋王府中,再加上宾客盈门,怎么也该是百般戒备,怎会跑进了一个行凶的刺客来?
那刺客看见这边三个人的光景,却是先愣了一愣,随即才一跺脚冲了过来。此时此刻,陈澜虽是浑身僵硬,却仍然奋起力气,猛地将那紫砂壶往那刺客砸了过去,随即一手拉着张惠心,一手扯起了满脸好奇的周王那袖子,疾步往草亭另一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