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不如先好好歇个午觉。”
江氏这随口一说,骏儿却仍是摇头:“婆婆好意骏儿心领了,只是下午还有描红的功课没做,还有诵念和读书,如果耽误了,以后爷爷考较起来……”
“哎呀,你爷爷还真是严格!”江氏说着就笑了起来,但仍是体谅地点了点头,随即对陈澜说,“这样吧,我记得你那里的东屋似乎是收拾齐整当成书房使的,横竖全哥也只是偶尔用用,就先收拾一张桌子出来给他。我是不行了,年纪大了人犯起了困,得先好好睡一觉。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带着孩子去安置吧。”
陈澜见江氏打了个呵欠,知道婆婆年纪日长晚上宿头不好,反而是午后瞌睡多,因而便笑着答应了,又带着骏儿把人送到了门口,随即才转身回自己那边的院子。待到拉着骏儿来到了正房东屋,她就发现,小家伙东张张西望望,那脸上充满了惊喜之色。
“怎么,可是喜欢这儿?”
“喜欢。”骏儿本能地迸出了两个字,随即扭头看着陈澜,声音清亮地说,“姑姑,这儿和我家里真的好像!爷爷也喜欢这么布置屋子,顶天立地的大书架,还有养兰草,就连这琴台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他一面说一面快步走到了琴台跟前,仔仔细细端详着上头那具古筝,面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爱,几次要伸出手去摸琴弦,最后还是缩回了手来。陈澜在后头瞧着有趣,突然还想逗逗他,当即缓步上前伸手按着小家伙的肩膀,柔声问道:“你那古筝弹得很好,可是喜欢这架古筝?要是你真喜欢,我到时候和主人商量商量,请他割爱了把古筝送给你好不好?”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的古筝是爷爷亲手给我做的,但这一架看上去很老了,应当很贵重。是别人的东西,只能看看,不得允许不能随意乱动,更不能心生妄想。”骏儿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随即又仰起头看着陈澜说,“这里不是姑姑的家么?”
“好孩子。姑姑的家在京城,只是暂时借住在这儿。”陈澜越发觉得这孩子实在是懂事得让人惊讶,又觉得那粉嫩的脸颊着实可爱得紧,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见小家伙一下子脸红了,她这才收回了手,又冲着旁边的芸儿几个说,“都说童言无忌,可他说得才是正理。这毕竟是别人的房子,摆设等等哪怕不合心意,也不要擅自去动,否则主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未必不会有想法。好了,劳烦云姑姑柳姑姑去外头整理一下扬州府那些官眷的名册,芸儿你们几个去把骏儿带回来的东西好好整理收拾一下,不得吩咐别放人进来。”
“是。”
整整齐齐的答应声之后,一应人等出了门去,屋子里须臾就安静了下来。这时候,陈澜才拉着骏儿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下,又问道:“骏儿,你之前说了你爷爷卖小桃源的事,究竟怎么回事,你现在再详细些说给我听好么?还有,把你送到大明寺的时候,你爷爷还说过什么,提醒过什么,你好好想一想,一句都不要遗漏,这对你爷爷来说,要紧得很。”
骏儿立时坐直了身子。仔仔细细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清了清嗓子说了起来。尽管他尽量有条理,可说到情绪激荡的时候,他的脸渐渐涨得通红,话语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重复和激烈,双手也情不自禁地使劲抱紧了。
“……爷爷接到那封信的时候,神情很难看。刘叔说,这等无法无天的事,到衙门去报案就行了,可爷爷摇摇头说未必能成。苍叔问为什么,爷爷却说必有所恃,别的我没听见。”
“……刘叔去过衙门,可门上却根本不为他通报,府衙县衙都是如此。就连从前往来过的一些门庭,也好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不理不睬,甚至险些被人打了闷棍……”
“……卖了小桃源,刘叔把小奶奶接了回来。小奶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可爷爷却什么别的话都没说,后来就让刘叔和苍叔还有几位姐姐一块收拾行装,却带着我出了门,却把我送到了大明寺,对我说了弹古筝的话。爷爷还对我说,要是一个月都没有动静,就让我暂时在大明寺剃度了当个小沙弥,让我收好那古筝……”
说到这里,骏儿已经是泣不成声。而一边听一边琢磨这番话的陈澜连忙起身坐到他身边,轻声安慰了起来。好在小家伙并不是那等任性的人,很快就慢慢止住了,只仍有些抽噎。这时候,陈澜也已经差不多理清楚了头绪,突然又开口问道:“你说你那架古筝是爷爷亲自做的,他临走的时候,还吩咐收好它?”
“嗯。”
陈澜拍了拍骏儿的脑袋,立时站起身来,出了东屋就招手叫来了正在明间守着的红螺,低声嘱咐了她几句,末了又提醒道:“检查的时候小心些,万不可弄坏了古筝。”
“夫人放心!”
安排好了这些,又让芸儿,陈澜方才重新进了屋子,结果一眼瞥见小家伙正用袖子使劲擦抹着脸,仿佛觉得刚刚那场大哭实在丢脸似的。见此情景,她自是忍俊不禁,上前之后软言宽慰了几句,等那些描红帖子和笔墨纸砚一一送上,就拉着小家伙到书桌后头坐下,又吩咐芸儿在一旁伺候笔墨,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日落之前,杨进周仍然没有回来,但古筝中的东西却已经由红螺送上来了。那古筝的空腔中并不是藏着陈澜想象的书信等物,却是一面阔两寸长两寸篆刻飞龙和麒麟,系着红丝绦的金牌,背后居中刻着皇帝圣旨,左边是合当差发,右边是不信者斩。拿着这沉甸甸的东西,她忍不住越发惊疑不定。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隔仗前头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夫人。”
陈澜抬头吩咐了一声进来,见是云姑姑,她不禁露出了征询的表情。果然,云姑姑上前之后就面色古怪地说道:“夫人,外间有人求见,道是江家四郎。我去了门上一趟,原是要打发人走的,可后来就认出那是昨天在小桃源见过的。他还说并不敢惊扰老太太,此番是想见一见夫人,有要紧事情禀报。我最初还有些犹豫,可他又着重说,是为了小桃源的事。”
“这个江四郎倒有意思。”陈澜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随即就笑道,“既然这样,就请他去前头小花厅吧,我这边再收拾收拾就过去,你先去前头陪一陪,试探试探。”
“是。”
到东屋里头看了看还在认认真真写字的骏儿,陈澜又穿了一件褙子,就唤上长镝陪着出了门。可才出了院门顺着夹道没走多远,就只见一个婆子一溜烟跑了过来,赫然是自家之前带出来的。那婆子近前慌忙屈膝行了礼,旋即低着脑袋说:“夫人,外头突然多了好多兵,把咱们这儿整座园子都看了起来,那架势实在是吓人得很……”
“怎么吓人了?是有什么不恭敬的言辞,还是人要闯进来,抑或是干脆对门上动了手?”陈澜连珠炮似的发问之后,见那婆子呆呆愣愣地答不上来,她就淡淡地说,“如果只是守在宅子四周,那只是为了护持宅院,不用理会那么多。该做什么做什么,别慌慌张张的!”
撂下这话之后,她也不再去看那个婆子,带着长镝就继续往前走。直到过了拐角,长镝才按捺不住问道:“夫人,您就真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陈澜脚下步子微微一停,侧头扫了一眼长镝,这才笑道,“咱们家可是曾经有过锦衣卫在宅子四周看守,如今就算再大的阵仗,比得上那时?”
只要不是江南这边有人想往明里造反,断然不至于真闹出什么境况!
PS:所以说,怪不得萧郎会对某王有那啥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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