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徒儿,好像从未如此伤心过。
渐清的眼睛红了,好像要哭,但是却撑着没让眼泪留下来。他说话的声音是沙哑的,可是却依旧努力地不让自己察觉。说到最后时,一切已然成为某种恳求,渐清在恳求他去见那丹药一面,恳求自己接受他的好意。
这样的洛渐清实在让玄灵子无法推开。
时间好像瞬间倒流,一切回到了四十一年前!
那时候,他算到千年一遇的超品根骨即将降世,在震惊之余,他割裂了元神立即出去探查,在茫茫洛水上,见到了那一个小小的婴孩。那孩子所过之处,洛水全清,虺虺雷霆击落在他的周身,却没有伤害他,仿佛是一种保护,保护他不被其他东西所扰。
这便是超品根骨的天生异象,他当年是祥云漫天,莲开万里,而这个孩子却是天降雷霆,洛水渐清。那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这个孩子,只见那双漆黑的眼瞳看到了他,然后停止了嚎哭。
玄灵子身子一僵,这婴孩却一直认真地望着他,接着笑了起来。他用那双小手拉住了自己的头发,他的手脚不断乱舞,但是眼睛却始终盯着自己,让玄灵子心神颤动。
那一刻,玄灵子便明白,这就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徒儿。
“我名无音,道号玄灵子,从今往后,便是你的师父。你令神雷降世,又使洛水渐清,为师给你赐名,洛渐清。”
时间一晃而过,这个孩子四岁前,他把孩子交给了太华山当时的大师兄左云墨。等到四年后,他将孩子从左云墨的手中牵了过来,这孩子胆怯地看着他,仿佛已经不再认识自己。
那时候,他忽然觉得心头一软,柔声说道:“我便是你的师父,渐清。”
渐清小时候意志并不坚定,打坐修炼时总是修炼着修炼着就突然倒了下来,还屡次倒在他的腿上。
玄灵子修炼三百余年,可谓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但他却从未照顾过孩子。洛渐清躺在他的腿上呼呼睡去,他便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垂眸看着这个孩子。
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
晚上,他会抱着渐清入睡。
渐清是那么的小,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怀里,温暖的体温从怀里传递过来,让玄灵子忍不住地柔和了冰冷的神色,也紧紧地将这孩子抱在怀里。
渐清十岁时,他觉得一切该有改变,于是造了一间竹屋,让渐清住进去。当天晚上,渐清居然偷偷跑过来了,在对这孩子感到失望,并且恼怒他竟然不遵从师命的同时,玄灵子竟然感到一丝高兴。
于是那一夜,他破了例,再拥着这孩子入睡。
可惜的是,从那以后,渐清再也没有来过。
洛渐清十四岁时,随时可以筑基,玄灵子却勒令他必须到万兽岭厮杀三年。
那是洛渐清第一次出门历练,等他回来时,早已出落成一个俊美如玉的青衣侠士。那一日玄灵子早早地守在了玉霄峰的峰顶,但是在看到自家徒儿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怔住。
如同宝剑出鞘,光华无双!
那样好看的眉眼,那样好看的嘴唇,那样好看的头发,那样好看的脸庞,气度雍容雅致,日月不可相争……
他看到这孩子走上前,对他行礼,认真道:“师父。”
这一刹那,玄灵子只感觉自己古井无波的心忽然狠狠地震动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徒儿。他记得这个孩子小时候最喜欢在他怀中打滚,他记得这孩子喜欢吃菜却不爱吃肉,他记得这孩子被自己训斥后都会通宵达旦地修炼,他甚至还记得十七年前,他在洛水河畔捡回这个孩子的场景……一切历历在目!
可是,他的心在悸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无法得知。玄灵子从未如此接近过一个人,他抱着这个人睡了整整六年,他将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放在了这个人身上,呕心沥血地教导。这个人已经是他十七年来的全部心思,然后他发现,他爱上了这个人。
而这个人,是他的徒弟。
久久没有得到师父的回音,洛渐清诧异地抬首看向玄灵子。
徒儿清澈干净的目光让玄灵子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简直肮脏到了极致,他居然在觊觎他的徒弟,他居然在幻想他的徒弟!
自此以后,玄灵子主动地疏远了洛渐清,除了必要的教导,很少再有生活上的关心。除了那一次,洛渐清从万兽岭回来,中了赤铜火蚁的火毒。这种毒并不致命,却每隔七日就发作一次,发作时浑身如有火烤,疼痛难忍。
赤铜火蚁是五阶妖兽,实力低下,唯独这火毒非常难缠,并无解药。
当时就连玉清子尊者都毫无办法,只能抑制毒性。于是玄灵子闭关多日,翻阅了各种藏书古籍,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可行的法子。他与洛渐清浑身赤|裸地进了月华潭,两人手掌相抵,由玄灵子将全身灵力逼入洛渐清的体内,用月华潭引出火毒。
本来那份龌龊低贱的感情在过去的数年中,已经被玄灵子很好地隐藏住,连他都以为自己忘了。然而,月华潭的三日,却让玄灵子羞愧难耐:面对褪去衣衫的徒儿,他无法抑制自己日渐增长的感情!
那感情如同藤蔓不断生长,缠绕着他心中的规矩礼法,诱惑着他、迷|乱着他。
他甚至对自己的徒弟产生了欲|望!
当最后一丝火毒被逼出来后,洛渐清动了一下,忽然碰到了玄灵子的元神。刹那间,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元神传遍了全身,玄灵子情难自已,一把将徒弟揽入怀中,俯首吻住了他。
那一刻,洛渐清震惊的目光让玄灵子从滔天情|欲中猛然惊醒。
他立即挥袖,取走了洛渐清的记忆,接着将昏过去的徒儿带了出去。
从那以后,他与洛渐清的接触越来越少。玄灵子渐渐有些不明白这个徒儿到底在想什么,两人的关系也再不像从前那般亲近。然而如今,他的徒儿抱紧了他,大声说出了他那不可见人的龌龊心思,逼迫得他无法再回避。
但是,他们是师徒,这种感情是背德、是乱|伦,是……
玄灵子倏地睁大了双眸,眼前浮现出一片血色的场景。
冰冷无情的剑,狂风呼啸的崖顶,无数冷眼旁观的正道修士,一个浑身浴血却早已没了呼吸的人……整个世界都是血红色的,吹起的风也成了黏稠的血液,鼻间都是腥臭的血腥味,那个人躺倒在崖顶,那个人的青衣上全是血迹,那个人再也睁不开眼,那个人的胸口穿过一把让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剑!
玄灵子忍不住地浑身颤抖,让抱着他的洛渐清也一下子愣住,立刻松开了玄灵子,关切地询问他到底怎么了。然而玄灵子却只是不停地颤抖,眼中渐渐充满血丝,脸色惨白,几乎发狂。
恐怖的灵力在竹屋内乱窜,但是即使失去理智,也依旧没有伤害到洛渐清一丝毫发。
洛渐清不断说道:“师父!师父,您怎么了,您看看我。是元神上的伤吗?我立刻让青君过来,我以后再不逼您了,我以后再也不威胁您了,师父,您唔……”
火热滚烫的吻忽然落下,封住了洛渐清的嘴唇。洛渐清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但是腰间却被一双钢铁般的手臂紧紧锁住,仿佛牢铐,让他无法逃离。
玄灵子的舌尖灵巧地撬开洛渐清的牙齿,钻入他的口中。那舌头疯狂地舔舐着口腔里的每一寸肌肤,牙齿轻轻地咬着饱满的唇瓣,让洛渐清发出轻声的低吟。
酥麻的感觉从两唇相碰的地方传递过来,到最后,洛渐清情不自禁地拥住了玄灵子的腰身,闭上双眼,热情地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他们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他们忘记了如今是何年何月,他们忘记了什么是师徒,他们忘记了那一切反对他们的规矩礼法!
洛渐清被玄灵子吻得头晕眼花,只感觉自己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了,但是玄灵子却没有放开他,仍旧不断吻着。唇舌间的吮吸声暧昧绮丽,一道透明的银丝从洛渐清的唇边滑落,令人脸红。
等这个吻终于结束后,洛渐清嘴唇红肿,低首喘气,平复呼吸。他还未曾抬首,便感受到一滴冰冷的眼泪滴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洛渐清浑身一僵,缓慢地抬头。
玄灵子垂着眸子,正无声地望着他。那张向来清冷的脸庞上充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悲痛,仿佛痛苦到了极致,又仿佛被无限的绝望吞噬,只听玄灵子哑着嗓子,声音极低地呢喃道:“渐清,不要死、不要死……你死了,为师可怎么办……”
他的声音洛渐清无法听清:“师父,您在说什么?”
下一刻,玄灵子双眼一闭,整个人往后一倒。
洛渐清惊慌地接下。
只见玄灵子脸上忽青忽白,面如金纸,唇色也苍白无血。洛渐清刚想用灵力探测一下玄灵子身体里的情况,但是他的灵力还没碰上去,便被玄灵子体内那暴|动的灵力给击飞。
玄灵子忽然吐了一口血。
洛渐清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也不管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直接转身跑出竹屋,一把将正在喝茶的青君抓住,带到了玄灵子的屋子里。
墨秋原本正在把玩洛渐清屋子里的一个装饰,见状,他也赶紧跟了过来。看到躺在竹榻上生死未卜的玄灵子,墨秋双眸一缩,下意识地凝聚起魔气,就想攻击过去。但是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便看到洛渐清拽着青君到了玄灵子的榻前,紧张颤抖地让青君疗伤。
墨秋的目光在看到洛渐清红肿的嘴唇时,忽然僵住。
过了许久,青君道:“玄灵子尊者的元神受伤确实严重,但我只是丹药,不是丹修,我并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我的境界远不及他,恐怕得找到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才能探测出具体原因。”
洛渐清立刻起身:“我去找玉清子师伯!她虽说只是渡劫后期,可她是天下最强大的炼丹大师之一!”
然而洛渐清还没离开,便被墨秋一把拦下。
墨秋脸色冰冷,神情复杂地看着焦急的洛渐清,道:“我可以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
墨秋抬步上前,片刻后,他收回自己的灵力,说道:“情绪波动太大,元神本就受了重伤,这次遭到了心魔反噬的干扰,元神上的伤更严重了。不需要找其他人,这个小屁孩就可以治好他。”
闻言,洛渐清问道:“你确定?”
青君声音淡淡地说道:“我相信他。既然知道了原因,那一切就好办了。你们先出去吧,我运转丹力,为他的元神疗伤。时间可能有点长,最短三天,最长七天。”
洛渐清立即点头,拉着墨秋便走。等走到屋外后,他将墨秋丢在一旁,自己焦急地站在竹屋前,寸步不离。
时间渐渐流逝,山下又传来小师妹的喊声。
墨秋面无表情地看着洛渐清,洛渐清便看着竹屋的大门。
墨秋道:“你那师妹又在底下喊你,你不是说,你要下去和她解释,然后还要去找什么掌门说清楚情况的吗?这小屁孩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你先离开,也不是什么大事。”
洛渐清脱口而出:“等他伤好了,再说不迟!”
墨秋眉头紧锁,沉默不言。
又看了洛渐清一会儿,墨秋神色寒冷地甩袖而去,一身红衣仿佛凝聚成了鲜血。他径直地回了竹屋,将大门摔上,发出滔天巨响,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三日后,青君从竹屋里出来,脸色惨白,刚见到洛渐清便道:“没事了,你师父醒了。”下一秒,这漂亮的孩童便化为一颗青色丹药,飞入了洛渐清的掌中。
洛渐清将丹药收入纳戒,立即踏步上前,打算开门。可是他的手才碰到大门,便被门上的结界一下子弹开。洛渐清不敢相信地看着这扇门,良久,他哑着嗓子大喊道:“无音!”
屋内无人回答。
洛渐清咬牙站了起来,又道:“无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三日前是你主动吻我,又是你主动将我拥入怀中。既然你已经这样做了,现在为何又将我拒之门外!”
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恼怒与担忧这一刻在洛渐清的心中奔窜,到最后,他竟然还是认输了,低声道:“算了,你还是不愿意出来,我不逼你。但是师父,徒儿十分挂念您的身体,您的身体还好吗,是否已经完全恢复,是否还需要……”
“渐清,”沙哑虚弱的声音让洛渐清身体一僵,“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一次,竟然没有再自称“为师”。
灼灼烈日下,一道青色身影久久站立。竹林风动,流云飘逝,连日来的担忧让洛渐清脸上全是疲惫的神色,他望着这扇紧闭的门,许久,才轻轻地笑了一声,行礼道:“好,徒儿先行告退。”
洛渐清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却没有回自己的竹屋。
他站在简素的石亭中,沉默地看了许久,接着突然从眉心取出霜浮,开始练剑!
剑气扫过之处,破开一道道沟壑般的剑痕。坚韧的翠竹在锋利的剑光下如同割麦,一片片地倒下。青色身影在竹林中不断飞舞,不远处的竹屋中是一片寂静,而另一旁的竹屋中,红衣魔修神色冰冷着站在窗前,看着洛渐清练剑。
“玄灵子啊玄灵子,你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徒弟,这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谁还会尊你为玄灵子尊者?道佛鬼魔四修之中,你便是败类。只要天下人知道这消息,那……”
墨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视线紧紧地凝在舞剑的青衣修士身上,看了许久,才慢慢挪开。
“算了,既然是生死好友……那为了你,我就不将这消息散播出去了罢。”
令人惊讶的是,墨秋的这些话并没有被仅在数米之隔的玄灵子听见。
此时的太华山正是谣言满天飞,当有人开始传播“大师兄这次带了三个女子回来,据说每个都貌美如仙”后,昊星子尊者终于坐不住了,他老人家亲自来到了玉霄峰。
对此,洛渐清沉默了片刻,道:“掌门师伯,这些全是误会。那位红衣修士是我的好友,与我历经生死,您也看出来了,他是个男人。他此番对我太华山的宗门大比十分感兴趣,所以才随我而来。至于那位孩童模样的……”顿了顿,洛渐清道:“他也是我的朋友。”
纳戒中的九品丹药终于安稳下来,不再焦躁:洛渐清并未出卖他。
昊星子尊者摸了摸胡须,目光诡异地在墨秋的身上扫了一眼,道:“渐清,你这朋友倒是有一丝眼熟。”墨秋轻哼一声,昊星子尊者并不在意,又道:“三日后便是我太华山的宗门大比,这次云墨已经接待了来自其他门派和世家的宾客。不过,此次你要仔细当心。”
洛渐清诧异道:“为何?”
昊星子尊者叹了口气,道:“五年前,你在流焰谷一战成名,世人都说你比那断魂宗的大弟子阎肃要强上百倍。那阎肃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比你多修炼足足二十多年,可是他却和你一样是元婴初期。”
洛渐清也渐渐郑重起来。
只听昊星子尊者又道:“此番,那阎肃会来观战。而在那流焰谷与你交战的白家、云家等,他们也会派出年轻一代最顶尖的力量来观战。这次,四大宗门的嫡传弟子已经到齐,八大世家也不甘示弱。他们……来意不善。”
洛渐清颔首:“弟子明白。”
昊星子满意地看着洛渐清,笑道:“太华山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渐清,你得承着重担了!”
日月交替,三日很快过去,太华山七年一度的宗门大比正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