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森斯坦不禁哑然——原来卓别林在意的是这件事情,他于是换了个稍微体贴一点的语气解释道:
“其实倒也不必——希特拉必须要说话,但是在同一部电影里面,流浪汉也可以缄口不言么!我相信你的表演魔法,一定能将这两个角色都塑造好!”
卓别林的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可是爱森斯坦的神情却突然严肃了:
“——但是,流浪汉夏尔洛能够一直缄口不言吗?”
“!·····”
“无声电影的时代要过去了,流浪哈夏尔洛的时代也要过去了。你可以推迟他的死亡,但是不可能避免。”爱森斯坦双眼像星星一样发光,好不容易打理服帖的头发又自动竖了起来,“你可以不让他说话,你可以让他到最后关头都不开口,但是他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灭亡,寂落地走向历史和艺术的坟墓。或者,”他的眼皮微微一剃,光芒越发耀眼了,“你可以让他在沉默中爆发,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来一次辉煌的谢幕。”
有好几秒钟,卓别林怔在原地一动没动,过了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说道:
“好吧——”他的眼里含着泪光,像是要和老朋友告别,“如果流浪汉必须说话,那么我会让他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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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们宣布,“我们要集合起来,上街散步。”
世博会对芝加哥的经济确实是有不小的拉动作用的。比方说,旅馆和餐饮也受了刺激,堂倌和女招待们收到了许久没有的小费。除此之外,在博览会期间,萨莉·兰德每周靠跳脱衣舞能挣6000刀——这个时候正是通货紧缩,物价大跌的年景,米刀值钱得很。不过这些“朝阳产业”的短暂景气并没有扩散到“夕阳产业”当中,工厂没有开工,农产品价格没有上涨,工人和农民的处境没有改观——现在,又有一些人准备走上街头进行抗议了,不过他们却不是一般人认为的“无产阶级”,而是芝加哥的教师。
要说起芝加哥的学校,真是是大萧条中的一段佳话,称之为新大陆的良心也不为过。教师因为不忍眼看50万儿童失学
,于是没有薪水也坚持工作,没钱坐车就搭过路便车。市政府宣布没钱给教师发工资,就给教师们发欠条抵账,还规定要等萧条时期过去了后才能兑现。这样的白条无论哪一家银行都不肯收兑,教师们也捏着鼻子收下了——不知怎的,市政府居然还有钱办世博会,可是教育局要经费,却充耳不闻
。2400个教师里面有1000个教员因此被干脆裁掉了,未被辞退的只好忍受巨大牺牲,继续工作。在全市1400个留用教员中,有759个因为交不起租金被房东赶出家门。他们拿保险单借支了112.8万元,并向
高利贷商人借了23.2万元,年息是42%。尽管自己挨饥受饿,这些教员竟还从干瘪的腰包里掏出钱来养活1.1万名小学生——因为他们的家长失业,已经到了要饿死的地步了。
7517年的9月10日,这一天是个星期六,不会有耽误学生功课的顾虑——1500多个教师走上街头,抗议对教育经费的削减,这些教师们高喊的口号显得有点悲壮:
“为了精灵的未来!”
“救救孩子!”
随着队伍的行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行列中来,其中有些是有些是破衣烂衫的失业者,有些则是潦倒的中年父亲。甚至还有一些既不受穷也不需要养育后代的人也掺和了进来。因为考虑到大量外国代表团成员和游客都在芝加哥,当地警方虽然出动了大批警力——包括骑警——去控制现场,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肆无忌惮的开枪冲杀。他们在街上盘亘了片刻,觉得还是将问题交给专业人士,就并未采取行动。
当教师和其他抗议者行进到一处狭窄的街道时,几个“菠萝”冒着烟从小巷子里滚出来,然后便响起了“芝加哥打字机”的声音:阿尔·卡彭手下的黑手党流氓全副武装地冲了出来,对着手无寸铁的教师大开杀戒。而芝加哥警方也趁火打劫,他们不但不去组织黑手党的暴行,反而去抓捕那些逃散的抗议者。灵魂的工程师们死伤狼藉,而警方还要对他们施以老拳,加以逮捕。然而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显现出人民群众朴素的友谊之伟大。据在场的教师回忆:一个衣着华贵的金发女郎从自己的敞篷汽车上取出药箱,一直冒着枪林弹雨为伤者做急救,而一名也许是失学儿童的小女孩,用瘦弱的身躯挥舞着两把明晃晃的长刀在掩护她。
第二天的晚上,教师工会的领导人们聚集在一间年久失修的教室里面开会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那个金发碧眼的女郎走了进来,她友善地与教师们打招呼:
“不用害怕——我是外科医生,”她按住胸口这样自我介绍,“你们送到我这儿来的任何男人、女人、小孩,我一概免费医治。如果你们之间有人生了病,就请交给我,如果有学生的家长失业了,生病没钱医治,也请让我帮忙。我希望下星期就可以找到十个别的医生一起干,你们可以信任我,这是我的名片。”
她递上一张小小的卡片。
“大家可以叫我娜塔莉亚——娜塔莉亚·白求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