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城主可否晚一些再到井陉关?”
“皇后有事请说。”
“本宫今夜要召集宗亲议事,请城主做陪,可否?”
狄烈那会不明白,朱皇后这是自示光明之举,他没理由,也不可能推拒,当下微微一笑:“皇后有诏,固不敢辞。”
……
天枢城议事厅,自从天枢城的军政中心迁移至平定、太原之后,此处就成为困居城中的赵宗皇族的日常聚集点,经常在此议论时事,评议天枢城政事。
狄烈对此倒是表示欢迎,公开聚会,总要好过私下里聚会;评议政事,也是天枢城任何一个居民应有之权力,只要有好的意见,都可以向府衙建议——只有一条,不得妄议军事。
在狄烈眼里,这帮遗老遗少,在文学、艺术、词赋、政务方面,都有几把刷子,唯独军事方面,其蠢如猪。狄烈只会听人的意见,不想听猪哼哼。
此刻,议事厅内,气氛肃穆,赵宋宗室有头有脸的人物俱在座:越王赵偲、济王赵栩、信王赵榛、相国公赵梃(猎兵赵梃完成追杀杜充任务后,请假顺便探望杏园的姐姐们,故而赶上趟)、永安县公赵儆、项城伯赵供等等,只有一些有军职在身的宗室远亲不在座,诸如安远男赵能、书令使赵忠等等。
由于在坐的俱是本族宗亲,为示以不见外,朱皇后撤除珠帘,凤冠霞帔,面覆毓串,端坐正中。她身后是一个屏风,诸帝姬与郡县主们都静坐于屏风后旁听。而在朱皇后的左首边,狄烈与凌远一坐一立,表情同样严肃。
肃穆的气氛,不仅仅是因为天枢城两位最领袖在座所致,更是来自那一卷在众宗室子弟手中传递的建炎密旨,以及撒离喝与孔彦舟的供词。赵构在密旨中,其实说得很含糊,大意就是说,只要杜充、范琼、孔彦舟三人将此事办成,朝廷不吝重赏;但其中有一句,却说极为露骨“生亦可,死亦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些宗室是什么人?都是能从字里看出字的抠文高手,这密旨写得再含混,结合杜充、范琼、孔彦舟三人此次入侵行为,不难猜出那位建炎天子的险恶用心。
宗室子弟看过后,表情各异。越王赵偲神情肃煞,眉眼抽搐;济王赵栩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永安县公赵儆、项城伯赵供,这二位则垂目不语,神色木然。
一向激进的赵梃,居然也是军姿端坐,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含煞;而那信王赵榛,表情一惯阴郁,看完后只冷冷一笑,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大多宗室子弟,虽然神情愤怒,但都没有说话,毕竟这皇室纷争,不是他们这个层面的人有资格议论的。
“看完了吧?”朱皇后清冷的声音在珍珠毓串覆面后响起,“城主原本提议,让越王、济王在诸当着宗亲之面,共审撒离喝与孔彦舟,但被本宫拒绝了——家丑不可外扬,本宫不想此事尽人皆知。有这封九王的亲笔密旨,加上二贼供词,再有三月初八那场生死恶战。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厅内一片沉寂,只朱皇后的声音不断回荡:“本宫亲妹,渊圣慎妃,为了保护她的姊妹、叔伯、兄弟,把最后一滴血,洒在了奈何关,化身成蝶,只留衣冠。但正如婉婷生前所言,她是女军人、女战士,战死沙场,是她最好的归宿。本宫所要做的,就是不能让一位舍身护亲的姊妹白白牺牲——今后凡有言南朝好事者,无需城主出手,本宫亲自驱逐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对于这些赵宋宗室而言,一位自除宗籍、离经叛道的前妃子之死,并不会在他们心里引起多大波澜,但皇后这句满怀怒意的警告,却不容他们不深为戒惧。
这时,辈份最尊的越王赵偲开腔了:“九王此举,令人寒心,但不排除中间或许有奸人挑拨,甚或误解,亦未可知。方今天下,以皇后与九王并立为尊,二尊相残,亲痛仇快。此中纠结,宜遣使前往杭州,诘问并释之。”
越王赵偲这话一出口,屏风后就响起一清媚女声:“皇叔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狄烈听得清楚,正是柔福帝姬嬛嬛的声音。兄妹情谊,果然胜过姑嫂啊。
越王赵偲的提议,一下得到赵宋宗室的齐声附和。这一次奈何关几乎被攻破,他们这帮人也差点被包了饺子,真心不想再有第二次了。已经与金人成死仇,实在不愿再与建炎朝结怨,两面树敌。
越王赵偲正对狄烈说着相同的意思:“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金与建炎,两面树敌。此实为不智,城主以为如何?”
去杭州,打口水仗,解那永远都不可能扯得开的死结?这是你死我活的正统之争啊!这越王赵偲是啥意思,狄烈斜睨了越王赵偲一眼,见他朝自己直打眼色,狄烈不解地眨眨眼。
凌远俯首低声道:“争取舆论,搅乱杭州。”
狄烈恍然,没错,给正被金军逼得焦头烂额的赵构添添堵也不错,现在没空腾出手用武力收拾你,那就先以文斗的方式,发起向建炎朝的第一击吧。
狄烈同意,朱皇后当然也就只有点头的份。
至于出使的人选,狄烈、朱皇后、越王赵偲,同时属意永安县公赵儆与项城伯赵供,这二位身份地位都很合衬。但这二位公伯却决不肯干这既危险,又没半分好处的事。以这二位的身份辈份,朱皇后与越王赵偲都不好硬性摊派。
倒是赵梃自告奋勇:“让我来当护送军使吧,我只要一队猎兵就成。”
一见赵梃打头阵,一直阴着脸的赵榛,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也跟着跳出来:“赵榛甘为副军使,辅佐二十三弟。军兵……最好能有百人。”
狄烈冷睨道:“你们两个歇歇吧,这是出使,不是开战。”
朱皇后也斥道:“公伯为正、副使,王公为护送军使,成何体统?”
赵梃与赵榛唯唯而退。
对于赵儆与赵供这俩孙子推三阻四,狄烈都有些冒火,突然注意到,赵儆与赵供推脱时,时不时拿眼看向济王赵栩,而后者面无表情,没有半点表示。
狄烈心头一动,若有所悟,想了一会,突然嘿嘿一笑,招呼赵儆与赵供跟自己出来一趟。
赵儆与赵供心惊胆战,却又不敢不从,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狄烈跟这二位公伯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见到他们回来后,一脸惊喜,好似狗尾巴花盛开,爽快无比地当着诸宗室的面,接下了这出使的差事。
凌远与军主走出议事厅后,步行很长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军主,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居然会这般积极配合?”
星空之下,狄烈长笑:“我与这两个家伙,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但并不妨碍,我们一起尿向赵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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