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沂水城。
说来也怪,自从楚燃带兵来了沂水城后,一连七日,巫越国那边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怕了她,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好在,司空煌飞鸽传书来报,说是最迟在今晚赶到。
楚燃方才松了一口气,派人告诉城主此事后,便和尹七一起离开了城主府。
韩云虽有运筹帷幄之才,只叹自幼体弱多病,自那日病发昏阙之后,终日躺在床上修养,喝一些瓶瓶罐罐的药,虚弱的连床都下不了,实难商议军中大事。
楚燃前前后后思量一番,还是决定重新招一个军师,一来分担韩云之责,二来探讨行兵之道。
沂水城虽是一个小城,不及皇城的繁荣贵气,但百姓勤勤恳恳安居乐业,倒也十分的热闹鼎盛。
不得不说,韩威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军,也是一个治理有方的城主,沂水城在他的治理之下,虽然久经一个月的战火,但沂水城的百姓却团结一心,依旧过着和往昔别无二出的生活。
街边的菜摊上的小贩,黝黑的脸上挂着笑意,举着自家的大白菜,向着路上的行人吆喝着,丝毫没有为战火所苦,不知道是相信他的城主,还是相信远在天边的皇上,不会丢下了沂水城的老百姓?
楚燃的心似乎被人拧了一把,眉头不知不觉得皱起,连脚步也无声沉重了几分。
她不过是一个草莽,何以担起将军的重任?
“王爷怎么了?”跟在她身后的尹七,似是看出她的忧色,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她本想将尹七留在王府,但尹七坚持要跟来,说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楚燃无奈之下,便也只能允了他。
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也好,可以给在异世的她一点点安慰。
“没事,不必担心。”看到前方十分显眼的七尺高台,楚燃突然停了下来,指着空荡荡的高台方向,扭头对尹七道,“尹七,找到这家店的老板,去把前方的场地租下来。”
自尹七跟着楚燃出来,就见她不停的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但看到前方的高台时,机灵的尹七一下子明白了,冲着楚燃一笑,便拿着银两离开了。
原来将军是要找一块地招募军师啊。
前方的高台本来是一处戏台,每天晚上有不少名旦表演,但自从沂水城被攻打后,戏班子便连夜离开了沂水城,只剩下一座高台空唱寂寞。
店铺的主人一听是镇西将军楚燃,坚持不肯收钱,在尹七的再三劝说之下,方才勉强收了一半钱,还说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他一定竭尽所能满足将军。
楚燃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店老板不必慌张,她只是想借此地招一个军师而已,不会占用太久。
店老板听了以后,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虎皮椅子,很具有山寨强盗的原始气息,还找出一个大大的锣鼓,一边示意楚燃坐下,一边使劲敲着铜锣,卖力的喊着,“招军师了!招军师了!”
见状,楚燃皱了皱眉头,转身在虎皮椅上坐下,单手撑着脑袋,颇有些黑风寨头头的感觉,但看着热情高涨的店老板,额际的青筋却隐隐凸起,对着一旁呆如木鸡的尹七,小声道,“哎,尹七,咱们这是招军师,还是卖猪肉呢?”
最糟糕的是,她感觉自己是店老板挤压依旧卖不出去的货品,十分丢人现脸。
不过,她至少有一张金色面具,可是掩饰面上的尴尬,尹七却只能干巴巴站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顿时像刷了漆一般全黑了。
不过店老板这一吆喝,倒也真来了不少人,只是……
刚刚那个爬上高台,手里举着一个藩步,号称沈半仙的,是干什么来的?
“人生安有十胜在,有起有落神在在。”一句走江湖的口号响起,沈半仙穿着一身黄色道袍,飘飘若仙的走到楚燃面前,捏着自己的两撇胡子,小眼里的精光扑闪扑闪的,“我沈半仙行走江湖三十年,拿着金子求老道算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别说是什么命令摘星天降凶兆,就是巫越狗贼何时出兵有什么谋算,只要我沈半仙掐指一算,保证我军神勇无敌大败敌军!”
“这……”楚燃半眯着眼睛,身子懒懒靠在虎皮椅上,忍住将这位啰哩啰嗦的半仙扔出去的冲动,强挤出一抹笑容道,“本王是来招军师的,不是来招算命先生的,先生还是请回吧,不要耽误了先生的财路……”
“王爷这么说就是看不起老道了!”沈半仙神色一冷,将手中的招牌重重掷在地上,藩布上“活神仙沈半仙”六个龙飞凤舞的字,在风中虎虎生威的舞动着,“王爷大可在沂水城打听打听,看有谁不知道我沈半仙的名号!王爷您要是不选我当军师,那可就……”
“哼!臭老道!又在胡乱吹嘘了!”一声暴怒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沈半仙的话。
楚燃眼前一亮,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穿着黑色长袍,头上带着灰色野鸡毛,脖子上挂着象牙项链,手里拿着鹿头拐杖,佝偻着背的巫婆走来,不屑道,“老身在这沂水城住了这么久,还真没听说你这个臭老道的名号!哼!在我巫无后的面前也刚自称半仙?!真是不知死活!”
“巫、无、后?”挡在楚燃面前阻止巫婆靠近的尹七,一听到如此怪异的名字,不由得重复了一边。
巫无后身子一滞,抬起皱巴巴的脸庞,眯眼打量着眼前清秀的少年,发出嘶哑怖人的笑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巫蛊之术,唯吾独尊!老身巫无后是也!”
老厉害的老婆婆!好嚣张霸道的气势!
尹七在心中小声诽谤,看这老人大约有七八十岁,却行动自如,精神饱满,比他还有活力,说来还真是倍感惭愧!
“巫前辈,我们这里只招军师,不招……”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尹七尽量放轻了语气,弯腰做出的请的姿势。
但巫婆却是视若无睹,手持鹿头木杖围着尹七打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念念有词,显然是职业病又犯了,施着咒语驱邪,“阿萨阿萨,乌撒乌撒……”
听着一串奇怪的火星文,在看着一个老道沈半仙,一个奇怪的巫婆巫无后,楚燃暗自抚了抚额,只感觉头都快被急炸了,暗叹:沂水城人才济济,怎么没有一个正常的?今日她来选拨军师,还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看来选军师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楚燃单手撑着椅子,正要起身离开之际,忽见一名拄着拐杖的中年男子走来,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好几次差点被行人撞到,让楚燃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天灵灵,地灵灵,看相算命我最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明白事理,通晓人理。测八字,看风水,少不了我范灵灵……”
刚才还在热情敲锣打鼓的店老板,看到突然来了一个瞎子围着他转来转去,不停的将拐杖上下掷地,时不时砸在他的脚上,只疼得他一阵哆嗦。
店老板气的青筋暴起,手中的铜锣无声滑落,和不停“抽搐”的范灵灵扭打起来,谁知本该瞎了的范灵灵竟睁开了眼睛,毫不示弱的和店老板对着干!
好好一场“人才比拼”,活生生演变成了战场,算命的,看风水,唱戏的,简直一片混乱!
今日晦气,不宜出行!
“尹七,我们走!”楚燃怒拍扶手,猛地从虎皮椅上起来,神色微恼,对着台上的众人冷冷道,“选军师之事,就此作罢,诸位请回吧!”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穿着锦白色的里衣,外面罩着一层血红纱,手里拿着一把纸扇,舞动之间,香风袭来,风流倜傥的摇着,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知见他微动优美的唇形,轻吟道,“非吾小天下,才高而已;非吾纵古今,时赋而已;非吾睨九州,宏观而已;三非焉罪?无梦至胜。在下秋颜洛,特来应召军师一职,不知王爷可否考虑考虑?”
突然,男子在楚燃面前站定,缓缓向下移开扇子,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眼角有一颗殷红的痣,如同汩汩的血泪一般,清圣之中带了点妖孽,妖孽之中有着出尘气息,十分矛盾迥异的气质,在他身上却结合的十分完美,说不出的魅惑迷人,道不出风骨绝尘。
“你、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仔细看这张脸,怎么觉得是公玉琉华和墨非离的脸融合在了一起,楚燃一时看得有些失神,没有太注意听他说的话。
“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在下秋颜洛,将军可记住了?”秋颜洛将头凑了过来,一张妖媚无双的俊脸无限在楚燃眼前放大,身上散发一种浓浓的胭脂味,凤目微挑,媚于言语,似是从风尘中出来的“小倌”。
“嗯,本王记住了,秋、秋……”楚燃微微侧过头,省的被他浓重的胭脂粉熏晕了头,并暗自回想着他刚刚所说的名字,但还没等她说完,忽感一阵清风掠过,空气顿时新鲜了很多。
“皇子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原来是尹风将这个妖孽扑倒了一边,此刻他正牢牢握住妖孽的手,将头埋在妖孽的怀里,蹭来蹭去,红着眼睛道,“皇子,尹风好想你啊!……”
反观男子神色淡然,丝毫不为所动,媚眼轻轻眯着,透着微不可察的寒光,淡淡道,“小哥,你认错人了,在下秋颜洛,区区一介草莽,并非什么皇子。”
尹七微微一愣,猛地抬起头来,仔细的打量着男子半响,竟将手放到了他的脸上,不停的捏啊挠啊,想要撕下着伪装的人皮面具,黑眸带着执拗道,“皇子,我知道你思念王爷,以这种方式来见王爷,但既然被尹七识破了,就没有必要再装了吧?”说着,还扭过头,对她眨眨眼睛道,“王爷,你说是不是啊?”
楚燃懒懒挑眉看去,只见尹七像个猴子一般,在男子脸上捏来捏去,男子微垂着眼眸,卷翘浓密的睫毛下蕴藏着冰冷的寒光,似是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尹七,放肆!”楚燃大喝一声,使“色迷心窍”的尹七顿时回过神来,含怨带泪的看了男子一眼,怔怔收回了手,低头退到她身边。
“尹七,他不是你想见的人。”楚燃清眸如水,倒映着男子妖媚无双的容颜,虽然此人妖媚的容颜与墨非离不相上下,但没有墨非离骨子里散发出的慵懒气息,她反而从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看出冷漠,所以她很肯定此人绝非墨非离。
经楚燃一提醒,尹七身子轻轻一颤,又偷偷抬头看了几眼,但对上那双冰冷淡漠的桃花眼时,方才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这个人绝不是皇子。
“王爷,秋某是来应召军师的,不知王爷考虑的如何了?”秋颜洛风骚的摇着扇子,似有若无的向楚燃抛了几个媚眼,一颦一笑之间,似有一股香风流转,摄人心魂惹人醉。
“这……”看他一股勾魂的媚样,若是真到了军营里,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所以楚燃先从心里否认了他,本想直接将他赶走得了,但当看到台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炙热的目光时,觉得还是不能太过简单粗暴了,便耐着性子道,“你是哪里人?”
秋颜洛摇着扇子的头一顿,微微抬头装望天状,似乎在认真思考着楚燃的问题,十分极其的入神。
他一袭红纱笼着锦衣,在微风勾出绮丽弧度,邪魅至极的面孔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移到哪里,哪里便是一阵骚动,窒息过去的姑娘,甚至,还有大声尖叫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