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惯谦和的江清流这次却毫不退让:“目无尊长?我四岁被定为家族继承人,二十岁任沉碧山庄庄主。这江家到底何为尊长?!”
江少平说到底也是他爷爷辈的人,不防他如此说,一下子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你被选为继承人,完全是江隐天一意孤行。他竟是虎狼之辈,谁知道选定继承人会不会另有阴谋?依我看,这事还需重长计议!”
此言一出,一些旁支的宗亲也颇以为然,顿时聚贤厅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江家正争吵不休的时候,薄野景行这边却分外宁静。
江清流为她准备了三处住所,也早就定好时日何时搬离。这些日子以来,虽被江隐天访得,其他门派倒确是未曾发觉。
齐大日夜守在这里,苦莲子难免有些不安。
这天夜里,薄野景行还未睡下,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齐大的脚步声极重,江清流的脚步声却很稳。他推门进来之时,薄野景行也不意外:“江家事务如何了?”
江清流如今要避自家人耳目,出来一趟不容易。这次过来,也只是带了两个稳婆。稳婆是从远处请来的,也不知道伺服的是谁。
江清流只吩咐二人小心照料,遂又要离开。
薄野景行问了一句:“小娃娃,江家想必已成乱麻,想不到你还顾念着老夫。”
江清流长身玉立:“不必言谢,待孩儿出生之后,你我之间,早晚有一场生死之战。”
薄野景行摆手:“老夫吃苦受累是怀的谁的孩儿?自然不必言谢。不过江家那些老狗闹腾,不过因为他们以为还有所指望。若是你掐灭了这指望,他们自会安份。”
江清流走出房间,随手关门:“我身为家主,自会处理家事。不用你来教导。”
“啧,”薄野景行示意旁边的稳婆过来,“估计产期何时?”
稳婆仔细查看了她的情况,又细问了怀孕的日子,最后探手抚摸腹部:“回夫人,再有大约五六日功夫了。”
江清流变了。
江家上下几乎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比之前更强硬,却也更冷静了。
江隐天的尸身,并未如何安葬。只用草席一卷,草草掩埋。七日之祭时,江家自然无人前往。江清流于自己居室供无字灵位一座,周氏过来的时候,顺便也上了一柱香。
“自他去世之后,宗族长老俱都各自打着小算盘。你虽从小被选为继承人,但论恩威,毕竟不如他。”周氏说了两句话,已经气力尽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清流,我也是行将就木之人了,苟活至今,也只是不愿他一腔苦心,付诸东流罢了。”
江清流冷笑:“他是一腔苦心,从三十二年前杀害我爷爷时便步步为营。”
周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还是怨着他,清流,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这些年劳心劳力,却从未敢半分有负于江家。”
江清流挥手:“我累了,太奶奶且回吧。”
说罢,叫了周氏候在门外的侍女。两个侍女扶着周氏离开,江清流的侍剑童子催雪这才跑了进来:“庄主,你离家多日,可想死催雪了。”
孩童稚嫩,天真烂漫的情况总算让人心头微舒。江清流望向面前灵位,半晌拈清香一柱:“你未说的话,我都懂得。你太累了,歇下吧。”
春光初至时分,月如银钩。
春堂暖帐,有人正在酣睡,突然惊身坐起,右手已握刀在手:“谁?”
来人在他榻前的圆桌旁坐下来:“我。”
帐中人这才放松下来:“表哥,你怎么来了?!”
帐中人是江清然,他是江清流表弟。二人虽是表兄弟,但少时江清流闭关十五年不见外客,连他也是未曾见过的。是以关系并不亲厚。
后来江清流承继庄主之位,待他们虽名为兄长,其实已是家主之尊。更不若其他友人自在。对于大半夜出现在自己卧房的表哥,江清然显然十分意外:“表哥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江清流开门见山:“少平长老有意推选你为江家族长,你可知道?”
江清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他……从未跟我提过。而且族长一位,不是多年前就已定下了么?”
江清流不理会他的问题:“你有意出任否?”
江清然连连摆手:“表哥,我的实力我自己清楚,断不是主理江家的料。我素来无争,你是知道的。”
江清流点头,这位表弟的性子,他多少知道一些。他是闲人,不喜欢理事。他面色严肃:“目前江家,除我之外,另有资格承继家业的,只剩下你与清语。只要你们在,你们的宗亲就会存此异心。你二人宗系盘根交错,人丁兴旺,若存此心,江家必然四分五裂。”
江清然有些懂了:“表哥的意思……你是来杀我的?”
江清流站在月光难及的阴影里,声音如这疏桐月影:“若我的确心怀杀意而来,你当如何?”
江清然有些紧张地握紧手中剑柄,片刻又松开:“我……定非兄长对手。”
江清流身如铁石:“你我虽非同胞兄弟,却也是一脉同宗,我虽有心,又岂能行此同室操戈之事。”
江清然松了一口气:“兄长前来,是否已有应对之策?”
江清流点头:“两日后,长老们会调回江清语,共商此事。我要你私下见他一面。”他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江清然听完之后,面色微变:“清语为人素有大志,愚弟只怕是劝他不动。”
江清流神色淡漠:“若不奏效,你便以一言相告。”江清然看过来,江清流神色冰冷,“吾有薄野景行相助,杀他何须用刀?”
江清然神色微凛,江清流已然转身离开。养了这老贼这么久,总算也用上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