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空~~
空气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悸动。
牵着青驴的张果,抬头看了看天色。
雪白的眉梢微微皱起。
天空,一团阴云飘来,遮挡了太阳。
“师父!”
清风小道童一双眉头倒吊起来,眼中闪过警惕的光芒。
前方,不知何时涌起团团黑雾。
这黑雾来得好快。
只是呼吸间,便充满了空间。
四周的温度急降。
呼呼呼~~
阴风阵阵。
张果眼中亮起幽幽碧芒,向着黑雾缓缓道:“既然来了,出来吧。”
喵呜~~
雾气中,响起一声诡异的喵叫声。
一只黑猫,张着绿幽幽的双瞳,从黑雾里一步步走来。
“哦,是你?”
张果脸上并没太多惊讶。
清风小道童见到黑猫,咧嘴笑起来:“好一只畜牲,正好给道爷我练练手。”
话音未落,脑袋上便被张果的绿竹杖狠狠敲了一记。
他哎呦一声惨叫,抱头蹲下,这才记起犯了师父忌讳。
黑雾的另一头,隐隐有沉重的脚步声。
带着整个大地都微微起伏。
张果转头看去。
一眼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
那是一只黑色大狗,它分开黑雾,大步走来。
每一步,都像有无穷的力量透入大地。
带起回音阵阵。
黑三郎!
它不知何时与小玉聚在一起,一起赶来营救聂苏。
在黑三郎背上,正骑着一只白色的小猴,远远冲着张果张牙舞爪,显得十分愤怒。
它背后的金蝮蛇也随之扬起头,嘶地一声吐出蛇信。
“天狗,幻灵……”
张果的神色不变,看向黑雾另一方向:“既来了,都出来吧。”
“果老,你是我族大能,何必让我等为难。”
雾气中,响起一个暗哑阴沉的声音。
一双巨大手爪,分开黑雾,露出瘦削身形。
那一双大手上,各生着一柄弯曲骨刃,看上去狰狞可怖。
“刀劳,你不在长安,怎么?给苏大为打长工来了?”
“好叫果老知,荧惑星君离开时,将长安诡异交到苏星君手中,现在苏星君,便是我族新领袖。”
这个回答,令张果颇感意外。
“苏星君?苏大为?”
他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事,竹杖一指刀劳道:“你是说,如今诡异一族,居然要听命于他?”
刀劳沉默。
沉默即是承认。
鸠婆在长安坐镇,他带着一些诡帅,随苏大为迁来洛阳。
荧惑星君既然传承给苏大为,长安诡异便认苏大为做新首领。
原本还有些议论之声。
但这几次苏大为出手击杀四大圣僧,踏平白马寺,诡异族群里,反对的声音反而小了下去。
对诡异们来说,他们信奉力量。
敬畏强者。
苏大为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足以证明,他很强。
甚至比荧惑更强!
星君,你没选错。
苏大为,真的很强啊。
刀劳血红的双眼,盯在张果身上。
对于这位族中传说的大能,他没有半分轻视。
若是让张果将星君妻子掳走,那将是自己最大的失职。
“果老,请将聂苏小娘子交给我们,我们就当没遇到过。”
刀劳声音客气道。
张果两眼微微一眯:“哦,若我不交呢?”
吼~~
黑三郎咆哮。
小玉两眼森然。
幻灵张牙舞爪。
刀劳气势猛地拔高。
与此同时,雾气中有一个沙哑冷酷的声音响起。
“不交人,便动手,何须罗嗦!”
半人半蛇的蚺鬼高大龙,摇晃着身形,自黑雾中走出。
……
轰!
潘思正狼狈飞退。
头上发髻承受不住巨力,陡然炸碎。
变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迅速补位的刘道合,双手并成剑指,向苏大为一指戳去。
无尽的水元之力在他指尖凝聚成剑。
一柄、两柄、三柄。
共三柄透明的水剑,电射向苏大为。
几乎同一时间,一旁任真子肚腹胀大,如同要将四面八方的空气全都吞入腹中,猛地开口一声暴喝,霹雳炸响中,一道赤白电光自他喉头喷出。
化作光电长刀,飞斩苏大为。
任真子身后,罗公远伸出枯瘦手指,虚空画符。
万道青光自他指尖绽放。
千万条绿色丝绦自地下喷涌而出,每一条都如毒蛇,缠绕向苏大为。
“圣人有令,请开国县公回洛阳。”
叶法善一声长叹,眉心竖瞳猛地张开。
开天眼!
茅山三清符箓,天眼一出,血红的符纹凭空显现。
一尊道祖虚影自符中化出,带着朦朦青光,向苏大为抓去。
呵。
苏大为的眼中透着讥讽。
他一步踏前。
轰隆~
地面如岩浆沸腾。
青绿色植物瞬间粉碎。
罗公远大叫一声,飞坠向远方。
苏大为右手拳头,向前挥出。
整个空间随之跳动,仿佛随着他一拳,被压缩到极致,然后爆炸。
刘道合的三柄水剑,还未碰到苏大为,便轰然炸碎。
无数冰晶四溅。
刘道合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翻滚撞飞。
沿路不知撞折多少树木丘陵,在大地上拖出一道长到可怕的痕迹。
整个世界,只剩下苏大为那只拳头。
如巨山一般,隆隆而至。
空空空~~
看似极慢,实则快到不可思议。
空气扭曲。
温度飙升。
犹如火山喷发。
任真子的电光,叶法善召唤的道祖真身,在这巨大的一拳下,如薄纸般粉碎。
任真子眼睁睁看着苏大为的拳头,从自己头皮上掠过。
巨力将他碾入大地。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巨人,一脚践踏。
“啊啊啊~~”
无数青光和符箓自任真子身上飞出。
这是保命的东西,各种护身宝物和法器,符箓,平日视做珍宝。
此刻都像是不要钱一样,拚命抛洒出去。
五光十色,宝光通天彻地。
然而没用。
无论什么法宝,一碰苏大为的拳头,全都破碎,崩解。
拳风呼啸。
任真子惨叫着,被压入地下,深达百丈。
仅仅是被苏大为的拳风扫到,都如此恐怖。
正面挨打一拳,哪有命在?
首当其冲的叶法善脸上露出震骇之色。
他双手执印,天眼之中,无数道家先圣,仙灵法印,一齐喷出。
急如烈火。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太上玄元,风雨雷电!”
“赦!”
伴随着急促咒声。
只见苏大为的拳头不断放大,越来越大,简直如天倾塌。
“不好!”
叶法善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就看到自己拚尽一甲子修为的神通道法,在苏大为面前,如灰尘被碾碎。
“万法不侵?!”
一个发自灵魂的恐怖感,自叶法善心中生出。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随苏大为一起去征西突厥时的情景。
那时遇到突厥人的萨满。
自己还曾与他并肩作战。
后来回到长安,又与苏大为有过几番交集。
还一起合作做制兵和炼药的生意。
谁知造化弄人,自己身为茅山宗天师,天下道门执牛耳者,今日竟要死在苏大为手里?
实在太讽刺了!
“我与你还合作制冰生意!”
全身骨骼爆响,像要被狂怒的巨象一脚踩碎。
叶法善听到自己骨骼血脉发出的濒死喊叫。
绝望中,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
瞬息间,风停了,雨歇了。
所有的风暴,破坏,神乎奇技的消失不见。
仿佛春风化雨。
只有那只停在鼻尖处的拳头,化为手掌,在叶法善脸上轻轻一拍:“念在生意份上,暂不杀你,如再阻拦……必杀之。”
苏大为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
巨大的黑影从叶法善头顶掠过。
待叶法善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坐于地上。
“叶天师。”
远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呼声。
“苏大为已经走了,叶天师你……无恙吧?”披头散发的潘思正,一瘸一拐,蹒跚而来。
“无……无恙。”
说出这两个字时,叶法善惊觉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的脸上,一抹苦涩之意,不断放大。
苦修数十载的神通道法,如此不堪一击。
最后救自己命的,竟是与他的生意。
……
整个大地,像是被铁犁翻过。
自高空向下俯视,看到焦黑的大地,袅袅向上冒着青烟的废墟。
就连洛阳附近的山峦,都崩塌半边。
天空传来凌厉的呼啸。
一道身影自天空落下。
咚!
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无数黑色残渣被震上半空。
苏大为的视线扫过全场。
他看到躺在地上发出虚弱呻吟的刀劳。
断裂半边身体,伤口不断生出肉芽蠕动的高大龙。
蜷在地上,好像被打断腰骨的小玉。
还有,黑三郎静静趴伏在一黑灰中,留意到苏大为,努力摇了摇尾巴,尾神透着几分无辜。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遇到了什么?”
“呸,臭道士,那个张果,是张果下的手,这怪物,下手好黑啊!”
高大龙发出恶毒诅咒:“等我伤好了,一定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你先好了再说吧。”
苏大为知道他死不了。
走到黑三郎身边,抚了抚黑三郎的头:“黑三郎,你怎么样?”
黑三郎呜了一声,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四肢一软,跪了下去。
天狗若是成年,倒也是诡异中顶级的存在。
可是眼下,黑三郎距离成年还遥遥无期,显然不是张果的对手。
“还算幸运,没被张果打断你的脊骨。”
苏大为拍了拍黑三郎,视线扫过小玉,一看便察觉,小玉是被抽空了力量,妖丹并没有被击碎。
张果这是留手了?
究竟是不想赶尽杀绝,还是急着赶路?
“你们,见到聂苏没有?”
苏大为站起身,目光投到刀劳身上。
刀劳的伤比高大龙还要轻上不少。
看来张果确实没下死手。
念旧?
“聂苏小娘子,被他放在驴背上驮着走了,好像是昏迷了。”
刀劳缓缓站起身,沉默了一瞬道:“我们拦不住他。”
“张果是修炼数百年的诡异大能,也不知真身究竟是什么。”
苏大为缓缓道:“就算荧惑星君在,也未必能拦住……剩下的交给我吧,你们回洛阳,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提起洛阳之事,高大龙、刀劳,甚至黑三郎和小玉,有刚从黑色灰烬中钻出脑袋的幻灵,一齐向苏大为投来目光。
这次的事是意外。
但是苏大为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大唐苦心经营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权势、财富、地位,都有可能随着帝王的怒火,付之一炬。
“大龙,你回去,替我跟李博说,在我回来以前,生意如场,官面上的事,不要多问,其余情报网络,尽力收缩。”
沉吟片刻,苏大为接着道:“让他替我照顾好柳娘子,再替我向狮子、狄仁杰大兄、处嗣和宝琳他们说一声抱歉,还有大虎,这次可能会连累他们了。
大虎若是官职保不住,那便歇息一阵,待我回来再做计较。”
高大龙双臂撑起身体。
他的身体自腰而断,下半身的蛇尾断口,正疯狂的抽搐,丝丝缕缕的肉芽狂长,像要缝合两截身体。
他往地上吐了口血沫,两眼血红,狰狞道:“现在这当口还管什么官职,你在的时候,还能庇佑我等,你若是恶了李治,只怕大伙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不会。”
苏大为道:“狮子他们是国公身份,陛下不会对他们怎样,大虎还有其他一些兄弟,没有这层身份,因我的举荐做官,只怕会有些麻烦。”
他又看了一眼刀劳:“诡异行事要更加小心低调,至于别的……相信陛下不至于为难柳娘子和我,媚娘阿姊也会帮衬一二。
只是,在我回来前,大家要多加小心了。”
“行了行了,洛阳的事有我们,你快去追回聂苏小娘子。”
高大龙一脸嫌弃的挥手,狞声道:“若是追不回聂苏,我们都会笑你,笑你一辈子!”
“大龙。”
苏大为深深看了他一眼:“谢谢。”
……
青色的犟马儿迈动四蹄。
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两人一驴脚程甚快,仿佛缩地成寸般。
只是半日光景,便将洛阳远抛在身后。
“师父,这小娘子为何还没醒?”
“最好是不醒。”
张果以绿竹杖拄地,幽幽道:“待她醒来,咱们已经回山里,到时有的是时间慢慢炼化……”
“真要拿她炼丹啊?”
清风吐了吐舌头。
“千百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唯一的机会啊……怎能错过。”
张果感概的说了一句。
这话说完,他瞳孔一缩。
猛然转身。
数十丈外,一片山林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道人。
那是一个青衣大袖的老道。
满头银发束成子午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