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忍耐。
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要开口,这是她和桑扬沙事先约好的。苏莱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轮到辩护人发言了。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先出示了他的物证:一枚光溜溜的灵魂之石。
“这是经苏莱特之手度化的恶灵之石,由主上大人替她保存。原本想稍后交予鬼王,不想后来闹得有点不愉快,没交出去。我就现在物归原主。我想单这件物品就能充分证明被告和主上大人曾在鬼域结伴而行了。”
桑扬沙承认被告与大天使见了面,不过只是偶然相遇,湖区的女巫露露可以作证。是路西法出了点意外才让大天使钻了空子。苏莱特因此与路西法走散,被带去了鬼王的行宫。而说到魔君之王与鬼王之间的对战,桑扬沙不客气地指出是鬼王心怀不轨,对路西法隐瞒了苏莱特的行踪,激化了矛盾,应该对那场对战负全责。
“他们两个去鬼域本来不想惊动任何人。”桑扬沙目送法庭的工作人员将灵魂之石交到鬼王手上,不无遗憾地说道:“泰和苏莱特对于主上大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他才秘密安排了这次鬼域之行,只不过想避开所有视线对苏莱特表白,然后等待她的选择。”
“被告是受邀才去了鬼域,你是这个意思咯?”拉尔夫问桑扬沙。
“你做出了选择吗,被告?”拉尔夫皮笑肉不笑地问苏莱特。
“是的,我决定接受他。”苏莱特爽快地回答。她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就连梦里也不断练习,终于说出这几个字,比她预想的容易,“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真正做回我自己。”是啊,终于看清了残酷的事实,这个人身边才有她最合适的位置。苏莱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陪审席上的路西法很满意苏莱特的回答,这个小女人最近进步神速,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是他爱听的。
“是吗。可你最后还是选择和克罗莱尔一起离开鬼域,把他一个人抛下了。”拉尔夫毫不留情地嘲讽,提醒她说谎也要有个限度。
“我要先回去给泰一个交待。”
“你给的交待就是骗婚?”
“我没骗婚。”苏莱特马上否认。
“那我们就听听你的证婚人是怎么说的吧。请下一位证人出庭。”
早已等在门外的佐罗听见这话心头狠狠地一跳,他把汗湿的手在裤子上胡乱蹭了蹭,跟着工作人员走进来,与鬼王打了个照面。他知道这人手握往生世界的大权,可此时没有心情再看两眼,只想着好好发挥,不要过早成为鬼王的新子民才好。
佐罗一边跟随书记员背诵法庭的誓言,一边环顾四周。他看见了被告席上的女子,确实是之前美丽的新娘,只是眼中再没有当日的光彩,看上去有点疲惫。他很快在陪审席中锁定了路西法的位置,在他身边不远的坐席上微笑看着佐罗的人,正是方才出现在小屋里那个年轻人。佐罗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初次见面就觉得他面善,因为这张娃娃脸也曾经作为新娘的情人出现在情史回顾中。
克里克斯的神明,请保佑他。
背诵完誓词,佐罗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打起精神开始照着不久前才串过的证词发言。
......
“你确定?”
听完证婚人的陈述,拉尔夫忍住了想拍桌子的冲动,咬着牙问。
“确定确定,他们只体验了克里克斯式婚礼的部分流程,不能算真正的结婚。”佐罗摆出证婚人的派头说道。
“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他们按照克里克斯婚礼流程举行了婚礼,还互相交换了婚戒。”拉尔夫冲佐罗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是我记错了。那天登记结婚的新人特别多,而这一对看起来蛮有夫妻相的......”说到这儿,佐罗感觉一道森森的目光朝他射过来,连忙改口道:“不过,那确实不算结婚,因为仪式没有走完,虽然交换了戒指,也只是戴了一会儿就摘掉了。这可不是我瞎说,新娘的手指上不是没有婚戒吗。”
使女在苏莱特身上没有找到象征婚礼誓言的刺青,现在,连证婚人也翻供了,拉尔夫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他哑然盯着证人,忘了该说什么好。
“苏莱特,关于那场婚礼,你还是坚持要自己对大家解释吗?”桑扬沙插话进来,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被告席上。
“是。答应了成婚的人是我,最后时刻悔婚的人也是我。一直以来,我以为婚姻是对他最好的报答,是我错了。他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伴侣。”
苏莱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一声冷冽的嘲笑从远处传来:
“这解释可真感人。”
冷艳美人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阻拦她的人从门外走向证人席,清脆的高跟鞋有节奏地叩着地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拢在她身上。她双手铐着手铐,却轻松拎起佐罗把他往旁边一丢,自己站到了证人席上,用眼神示意踌躇的书记员递上誓词。
“莱斯丽,逍遥殿管事,曾是泰的随军军医,也是我们的污点证人。”拉尔夫简要介绍突然闯入的证人,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忍住没有发作。他正要质疑把“骗婚”变成“悔婚”的两个人,话语权却被莱斯丽不打招呼就夺走了。
莱斯丽飞快地宣了誓,接着就旁若无人地道出了前面证人都没提过的事实:
泰和路西法表面一团和气实则针锋相对。
这一次,在天地开战的紧要关头,泰携苏莱特归隐去了逍遥殿就是两人之间早已剑拔弩张的最好写照。那是连路西法的魔镜也无法精准定位的三不管地带,是泰送给苏莱特的结婚礼物。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苏莱特实际上另有打算,她不仅辜负了泰的一片真情,还偷偷背叛了路西法,目标是带着泰的首级向天界的主人投诚。
泰与路西法的不和也是由苏莱特引起,所以说,把苏莱特称作天界投放到地狱的潘多拉魔盒一点也不为过。
至于证据,莱斯丽笑了笑,说起她在重伤的奥斯卡身上发现了冬殿管事留下的致命刀伤。不是奥斯卡就是耀,这两人其中一个必定是苏莱特的内应。
听闻此言苏莱特猛地睁大了眼睛。冬殿管事,那个有着一头温暖浅棕色短发的爱笑男孩。莱斯丽刚刚说什么?奥斯卡身上的致命刀伤是耀留下的?可耀他明明是......是克罗莱尔的人。
一瞬间,浴血的奥斯卡、浑浑噩噩的三昼夜,最后,贝利尔把路西法带到她面前......
苏莱特的眼眶发热,紧接着一阵头晕恶心,又想起桑扬沙说过的:
“最后,我们会从逍遥殿里挑一个人出来,把对你的指控都转移到那人身上,帮你洗去嫌疑。”
现在苏莱特猜到了那个替罪羊将会是谁。
“怎么,苏莱特,你看起来好像很震惊的样子。没想到你的演技这么好。你早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不如趁早说了吧,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没谁敢对你动刑。”莱斯丽用惯常对苏莱特说话的语气冷嘲热讽,桑扬沙听不下去了,在这时候打断了她:
“感谢你的证词。告诉你个好消息,早在送你来监狱之前,主上大人就已经第一时间对一并收监的所有人展开了甄别调查。确实是查到了一个奸细,就是那个任职冬殿管事的人类,名字是......”
“不是他!”
苏莱特脱口而出,忽地从被告席上站起来,把桑扬沙吓了一跳。
“苏莱特。”
你是怎么回事?他用眼神问。
苏莱特闭了闭眼睛,体内一股热流随着她猛然起身奔涌而出。她脸色苍白地慢慢摇头:“不会是他。桑扬沙大人,这件事还应该再查查。”
“苏莱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桑扬沙没有回应苏莱特的话,确切地说,是被她迅速灰败下去的气色吓住了。速战速决吧,她需要好好休息。桑扬沙心里这么琢磨。
“我还可以......”苏莱特摆摆手,正打算重新坐下,公诉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请把辩护人说的嫌犯带到被告席上来,带苏莱特到一旁休息。”拉尔夫下了指令,随后又补上一句,“让古立特大夫来一趟。”
从苏莱特坐的位置看出去只能看到耀的背影。他佝偻着身躯,在左右两位狱卒的架持下才勉强坐稳了身子,他断断续续地回答着桑扬沙提出的问题,声音低哑晦涩,完全不像是苏莱特印象中那个少年。苏莱特听到最多的答语就是:“是,是我。”“那也是我。”“是我做的。”
耀承认是他提前破坏了结界把魔兽放进来,也是他在苏莱特和泰的饮料里下了迷幻药借刀杀人,他还曾私下发匿名信挑唆泰和路西法的关系,坦白自己是天界派来潜伏了多年的密探......这完全是桑扬沙之前设定好的脚本,足够把众人的注意力从苏莱特身上转移的脚本。
古立特大夫拿了药赶到苏莱特身边的时候,正看见眼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滚落。她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低头看着地面,可微微颤抖的唇角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悲伤。一首只有古立特能听到的悲切乐曲从她身边流淌到这位大夫的耳边,敲打他的鼓膜,让他不忍倾听。
古立特心里沉甸甸的,想必她已经从公诉人那里得知坏消息了,这女孩真可怜。这么想着,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温开水,犹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气来到苏莱特的身边,坐下来,默默送过去药盒和水杯,轻声说:
“虽然知道你会自己康复,但是吃了会让你觉得好一点。”
苏莱特看了看这位好心的大夫,抬起袖子抹了抹潮湿的眼角,没去碰药盒,只伸手接过杯子。
“谢谢你。”
“你还那么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别灰心。”古立特觉得不说点鼓励的话过意不去。
“?”
苏莱特刚把杯子送到嘴边,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
“据我所知,鬼族姑娘虽然大多十六七岁嫁人,但是做妈妈的最佳年龄在二十岁以后。你的骨龄只有十六岁,所以留不住那个——”古立特注意到她眼中骇人的颜色,意识到说错话已经晚了,只好生生地把后面的“孩子”两个字咽了回去。
“大夫,你的意思是,我流产了?”她的声音冷静得好像在问别人的事。
古立特的瞳孔紧缩成一个光点,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后来如何也想不起来了。